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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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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分的夜晚,空气中含着过盛的花香,一种萌动的情绪在流动,躁热正一点点在蔓延。
刚刚拒绝了要让自己沐浴更衣的宫女,清云正若有所思,穿着整齐地端坐在榻上,只有凉柯还在殿中侍候。
无聊透顶的清云看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低眉颌首立在边上的凉柯,突然感兴趣起来,怎么明知道主子在干违反宫规的事,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呢?在慕渊时,雅裳是从小陪她长大的,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可现在自己的却连她生死都不知晓......唉。
“凉柯啊,你都不会惊讶为何我,不做准备吗?”
立在一边的凉柯,显然未料到清云的突然发问,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行了个礼才回答道:
“主子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奴婢又何必多问呢?”
清云闻言目光一亮,她突然有些明白每次慕无卿听到自己有所发现时的心绪了,欣赏之感油然而生。
“不用那么多礼节,这儿也没外人,奴婢、主子什么的我也不愿意听,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像我这样更想要的不是个聪明的奴才,而是个真心的助手。”
跟聪明人讲话最轻松,清云不喜欢像慕无卿一样一句话只说个开头,剩下的让人去猜,她反而更喜欢直接说明一切,谈得成谈,谈不成便弃了,省得还要心存芥蒂。
但在别人看来,却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这种话直接说出来那完全就是暴露了自己,尤其是在不确定对方有何背景的时候。凉柯就明显被惊到了,她从小便在宫中长大,虽然皇上不立后宫,但先皇在世时,她也见多了各色女子在宫中勾心斗角,像她这般的倒真是从未有过,大胆、直接、敏锐,随便哪一样便非一般女子所有,也难怪卿皇子会钟情于她。
凉柯没有过多犹豫,立即便俯身称是,清云便也不于多言,此时的她更希望的是冷却,来等待那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这样等待着的夜晚总显得格外漫长,清云突然就理解了深宫女子的悲哀,每天没有自我地生活,要不为了权势,要不为了爱情,翘首以盼那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子到来,却不知道要等多久,望多久,甚至最后只能在半绝望半希望中浅眠。至于到底是有爱还是无爱,那又有什么区别的,我们谁都说不清谁更可悲,不过一样可悲罢了。
突然,清云留心到一阵脚步,她目光微闪,复而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出她的神色。片刻后,屋外却猛然静了下来,清云一低吟,便颌首淡淡地开口道:
“凉柯,你进宫该有许多年了吧?”
已然与清云达成共识的凉柯,此时便也不再顾忌许多,语气平和地答道:
“我从小便在宫中长大,我娘原是宫中女官,我爹原是皇宫护卫,因而我从小便被带在宫中抚养。”
对于凉柯的身世,清云并不十分感兴趣,在她看来每个人的家世都有自己的隐秘,而她也不愿深究,或许也是因为自己不愿想起自己的家世吧。
于是清云便点了点头,引开了话题。
“既然如此,你也该见过许多宫中的可悲人,可悲事了。在这宫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被迫地去接受那些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哪怕是皇帝,也只是换了个方式被逼罢了。”
清去这一番话看似不痛不痒,但却已足以惊住许多人,原本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便这般拉到明面上来讲,却是足以陷自己于危难之地的言论了。凉柯此时却已习惯了清云的作风,低语道:
“人生在世,总是迫不得已的,主子其实也很明白,大家都是身在局中之人,既来之,则安之。”
“不,我不愿让自己活在别人的控制与利用之中,我要自己追求自己的将来,这皇后之位我不愿坐,也不屑坐。”
突然一阵掌声响起,随之而至的是一身白色锦缎华衣,上饰有龙纹的男子,样貌虽不算得出众,可也自有一股俊气于额间,除去其眸中明显的怒意外,倒也是个翩翩少年。
屋中的两人具是一顿,但却未有惊讶,脸上虽呈现出了惊惧之感,但却未及眉眼,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少年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一个辰公主啊,朕的皇后位倒还真是折辱你了。”
此言一出,凉柯便立即俯身跪下,清云反倒淡然了下来,看扆翚殇没作反应便让凉柯退下去,一脸无所谓地站起身立在一边。
扆翚殇未料到清云竟会如此理所当然,心中的怒气又添一分,一拍桌子,故意不正视清云怒道:
“这就是慕渊皇族的礼节,你应该对朕的态度?”
清云微一扬眉,淡淡地开口,
“请皇上息怒。”
看出清云的随意,扆翚殇便硬生生地忍下了怒气,讽刺地开口道:
“怎么慕渊的公主竟如此高傲,你也不过一个与兄长有不伦恋情的贱人,现在你是朕的人,朕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你最好给朕放聪明点。”
清云的目光,微微一转,似是对于‘不伦’之词有所反应一般,微垂的眼眸,低落的情绪写满了脸颊,低声回答道:
“清云明白,谢皇上恩赐让清云能见到无卿。”
扆翚殇的双眼不自觉地眯起,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看着另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以低姿态来表现她和自己所爱之人的情深缘浅,那种赤裸裸地怨恨是藏也藏不住的。
慕无卿,呵,我是禁忌,你是不伦,凭什么我要维护你的爱情,那我呢?谁来成全我?
无声地将目光转向那个面容绝美的女子,眼中却满是疮痍,她没有说错,我坐在这皇位上,不就是多了一层禁锢吗?
清云心道一声不安,如此久的沉默,虽然是扆翚殇的一种沉着,但......慕无卿这一次太过分了,她是在赌,冒险来激他一激,以便从此去掉这一个危险,只是,可能这么一激,便没有以后了......
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跪下的清云,扆翚殇再一次避开了眼。
她没有错,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为难好呢?我们都是可怜人。
扆翚殇的眼神一黯,上前亲手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扶起,对上她那双艳丽的眸子,心中暗叹一声。
清云心中低呼出一口气,低声称谢,却猛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随即被迫抬起了头,直视对方,可她却发现扆翚殇的眸子紧盯着自己的嘴,以一种不管不顾地姿态靠近。
到底是哪里不对,哪里出现了差错?清云飞快地思索着刚发生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问题,一种无力与急躁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敢挣扎,可此刻她完全摸不准这人要做什么,出于本能,唯一可用于防身的丝带藏入了手中。
突然,一道劲风冲撞开来,清云措手不及,被撞开倒在了一边,等到她再次抬头时,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袭熟悉的紫衫,他怎么会在这时候......?
“哈哈......慕无卿......呵,无卿......我以为你真的是无情,却原来只是对我罢了。”
一阵近乎疯狂的笑声突然响起在了大殿中,清云这才看见扆翚殇跌倒在对面的华毯上,手按着胸口,原本华贵的脸上挂满了破碎的泪水,表情说不出是绝望还是颠狂,天生苍白的脸上,朱唇沾上了血色。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娘,其实都是可怜人,为了得不到的爱,而身心皆伤。清云终是不忍,微微别开了目光,不去看那可悲的少年。
“云儿,没事吧?”
慕无卿的眼中却仿佛没有那少年的存在一般,全是疼惜地看着清云,收回了手中的扇子,亲手将清云小心地扶了起来,护在怀中,那眼底一丝淡淡的担忧让清云顿时一怔。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像现在这样对我,她到底比我好在哪里?”
看着瘫在地上,无比狼狈却已不管不顾的扆翚殇,慕无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清云却下意识地低了低眉,仿佛挣扎了很久,才慢慢地抬头对上慕无卿突变温柔的目光,淡淡地开口。
“算了吧,他也没有错。”
慕无卿仿佛也并未打算出手,闻言便对清云淡淡地笑了笑,以示安慰,如此难得的一刻温馨在扆翚殇的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目,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清晰的温暖姿态,慕无卿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都是平淡,甚至连冰冷与怒极都只出现过一次。可现在他如此温柔地对着另一人微笑......
“云儿,我们走吧。”
慕无卿有意无意地抬手抚过清云的嘴角,另一只手揽上清云的腰身,正转身准备离开,却猛然听到身后清晰而又冰冷的声音。
“你吻过她?”
慕无卿并未转身,可清云的脚步却是一顿,这......这是什么问题?
扆翚殇此时已站起了身,双手紧握着拳,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可看着那道依旧无所谓的身影,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的气息里都是你的味道......你吻过她,对不对?......你吻过她......对不对?”
扆翚殇泣不成声的质疑,却仿佛对门口的两人毫无影响一般,清云无心关注他的动静,反而有些许悄然大悟的感觉,难怪之前扆翚殇会突然发怒,原来是因为这人,那必然是慕无卿动了手脚了,但......清云默默地系回肩上的绸,便犹豫片刻,随即释怀了,如果不是他,这次自己就完了。
看着身边的女子完全无防备地表情,慕无卿竟突然心情大好,不得不说,这丫头,抿唇的样子,让他心头痒痒的,他眸光一转,一丝笑意浮现在唇角。
随即清云便感觉到腰间的力量一紧,整个人被带向慕无卿的怀中,来不及反应,一个吻便宜落在了唇上,但慕无卿却立即松开了她,只将她扣在自己怀中,目光中竟是得意和笑。清云心知有扆翚殇在一旁,却怒气无处可发,心中暗叹,又吃亏了......
可当这一切呈现在扆翚殇眼中时,便已成了伤。心在下沉人却逐渐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么朕便成全你们就是了。一注意到朝明帝眸中冷却的光,清云便立即反应了过来,来不及从慕无卿的怀中退出来,便直接抢先开口道:
“扆翚殇,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被直呼大名的朝明帝顿时怔住了,反应过来时,清云却一点时间也不给他开始细谈交易内容了。
“朝明帝,你我都知道虽然你已登基五年,并且已过立冠之年,可这朝中之事却非你一人可以掌控,或者更确切些说你不过是一个坐在皇位上,却受制于右相、左相的小皇帝,是这样吗?”
慕清云此言一出,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只不过一个是惊讶,另一个则是赞赏,清云自信地轻挑了一下眸子,对着慕无卿一笑,便转向了朝明帝。
“虽然当初先帝立左、右两相相互制衡,后来无卿扶你登基时也削落过两大家族的权势,以至于现在你的位置还坐得稳,不过,清云敢问皇上一句,您能保证这两虎相斗之后,皇位还是你扆家的吗?”
此时的扆翚殇已完全从伤痛中走了出来,朝明帝的职责总是这样压制着他,却又稳住了他,的确,她没有说错,他也是极清楚朝中的局势的,若不是左相、右相担心家族安危,此时的他恐怕早已一抹黄土了,但这暂时的平静,却绝不能保证将来。且不谈两大家族近期的频繁联姻,只要这两虎相斗有一死伤之后 ,接下来就轮到他了。要保证扆家江山,那便只有废两大家族,可这谈何容易啊。
注意到朝明帝眼中不屑而又迷惑的神情,清云暗笑。好吧,其实她也没有把握能推翻两大家族,只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己今天会走不出这门,才临时让岑湮查来的,原以为慕无卿出乎意料的出场可以解此一难,不过现在看来还只能一搏了,但朝明帝脸上的神色却已经告诉清云自己信了几分了。
“皇上知道,清云的母后是何人吧?”
听到清云突然转变的声音,朝明帝便是一惊,恐怕全天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吧,慕容倾......那个艳倾三国,技压天下的传奇女子,传闻说慕容倾不难样貌美丽,而且精通特殊技艺,早年在江湖行走时就以飞盗之称闻名,几乎这三国之内的宝物没有她拿不到的,但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闻其音色,她擅长于易容,易声,并且善于摹人字迹,现在看来,未必不真。
清云突然淡淡地一笑,然后回头对上慕无卿若有所思的眸子,柔声道:
“无卿,你了长大了,我也老了。”
旋即清云便又转身对上惊讶的朝明帝,狡黠地一笑,声色却又如常。
“皇上,可要清云帮忙。”
朝明帝,心中明白,此时的他别无选择,作为朝明帝,为了国家他只能妥协,而作为扆翚殇,他......下不了手,或许,这刚好是个台阶,可以让自己走下去。
看到朝明帝脸上的难看神色,清云绽放了一个微笑,心中已知他的选择,便立即收敛了神色,妥贴地走向了慕无卿,却未曾留意到慕无卿眸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既然皇上答应了,那么这笔交易便算成了,从此以后我和无卿会尽力帮皇上除去两大家族的力量,同时平衡宫中两位小主的势力,但相对的,也请皇上维护好我们两人的性命,不要干涉我们的事情。”
扆翚殇没有抬头,只是突然笑了,极淡的微笑,却隐隐带着绝望的味道,然后是极平淡地允诺,但这对于那两人却无关紧要,清云反而依旧笑着执起了慕无卿的手转身便离开了。
在扆翚殇的眸中留下的便只有那一双壁人的背影了,相映成彰却又伤人至伤......
而最后响起在扆翚殇生命里的是那一晚响彻殿中的破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