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诺斯岛谋杀案》琉璃蓝泽

31、章十三

　　莱姆诺斯岛一开始就叫莱姆诺斯岛，因为它的地母就叫莱姆诺斯。即使睡神修普诺斯来这里的时间相对其他诸神来说很早，尚且属于黄金时代。对于这块土地来说，也已经是很后来的事了。
　　睡神修普诺斯在众神的风评之中，以性格恬静著称。他们都喜欢他，说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然而莱姆诺斯初次见到修普诺斯时，他却是冷漠的，缺乏感情，冰冷如青铜。万物不在他的眼中。这使他显得既怪异，又傲慢无礼。不过睡神很聪明，学得很快，所以也迅速适应了，变得正常，并且得到众神的认可和喜爱。
　　也许只不过是先前他生活的环境有些糟糕罢。这是莱姆诺斯最初时的想法。
　　很久很久以后，她痛苦地想，不是这样的。她最初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修普诺斯。冷漠、怪异、不可理喻的异乡神。他在大地上学习到的东西丝毫没有改变他，那个温柔恬静的形象从来只是一个虚幻的假面。

　　他带来了睡眠。那种抚慰灵魂的休憩确实令大家都喜爱。但就像他们没有意识到修普诺斯的真实那样，他们同样没意识到，睡眠还意味着什么。莱姆诺斯是大地上最早知道幻梦境存在的，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唯一的那一个。因为修普诺斯选择了莱姆诺斯岛作为他在大地上的驻地。
　　这种选择似乎是一个偶然。这里的幽静美丽很符合他的心意，但也并无太大的特殊和唯一之处，只是一种随机。在哪里停驻，对于睡神本身来说并无区别，被影响的是当地。因为幻梦境入口是在睡神所在之处开启的，异乡的门扉。
　　从梦原的青铜门扉中射出的光彩，实在极美丽。
　　第一次见到时，莱姆诺斯才切身了解到，大地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梦原已经是在大地边缘，作为灵魂肉身皆扎根于土地的大地之子，她无法跨过界限。但她仍然被它所吸引，想要得到它的一切信息。
　　但很快，她就不再喜爱它了。

　　幻梦境意味着异乡的存在，意味着他们所熟悉的大地故土有向外打开的门。而一直敞开着的就是起源深渊，那深藏于大地遮盖下的裂缝。
　　异乡不仅仅只有幻梦境，它有着更多无以名状的可怖之物。潘多拉打开了瓮。污染大地使其充满痛苦的灾难，就是来自那里。永恒的噩梦，再也回不到从前。即使灾难发生时，莱姆诺斯靠进入梦境与现实的边缘躲过刻瑞斯的侵蚀，没有像她的同族那样□□化为灰烬，也并不感激睡神。这是她自己的判断与办法，睡神并没有伸手帮助过她。哪怕是她允许睡神在这里停留。而到后来，人们甚至遗忘她，以为睡神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以为这里本属于他。她被再次发现记起，还是因为她的同族西布莉来到了这里。
　　一直都在的睡神却是漠不关心的。对于莱姆诺斯岛的风云变幻，对于她的痛苦和惶惑，并没有触动。
　　他不过一个幻象。身体里并没有流动的血。没有可付出的情感，不会拯救他人。
　　他是死亡的双生兄弟。
　　所以她才让西布莉小心睡神。她毫不信任他，而且担心他会做些什么。即使他看起来十分置身事外，一直丝毫不愿意让自己卷入纷争之中。但她始终不会忘记，他是并非大地后裔的异乡神。而异乡带来了可怕的东西。即使那是工于心计的大地血亲们主动谋划用以削弱大地的力量，不惜祸害自身立足的根基也要保证大地无法推翻他们。但他们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直到显现在面前。
　　而最后，她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都说深渊离大地有九日九夜的距离，如此遥远。冥界也被封于地下看不见。但在梦境里，生与死的界限是模糊的。大地与深渊的隔阂，也变得非常薄。
　　即使一个人类也能走进去，还能把那些东西带回来。
　　也许她也该称那种力量为异乡神。但那与她所熟知的所谓深渊一系的夜神一族，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她只能将它概括为别的神。因为深渊不是一个房子，像天空和大地那样合起来形成的另一个世界。它只是一个裂缝，一个门。同样都是从那里来的东西，却毫不意味着它们是同族。
　　而许普茜佩勒召唤来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污秽、堕落、无理。
　　她献祭自身想将它封印，或者更确切地说，将门关上。但这远非易事，因为旧印已经损坏了。而大地上一切若无其事的状态，并非理所当然。
　　那种东西，无法杀死。她却一直衰弱下去，呼喊无人听闻。
　　而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尽头了。
　　黑暗的洞穴中，她拨了拨油灯里的光。那光就是生命里头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吞噬了光。
　　“你终于还是来了。”她说，并没有回过头。“她应该都跟你说过了，是吧？”
　　菲洛克忒特斯的脸上有犹豫的神色，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去，向他招了招手。他跟着走过去。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当他接近了她的时候，她突然以一种与迟缓身形完全不符合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并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他大吃一惊，立刻去握自己的武器。而此时，一种奇特的光芒突然从他流满了血的手上发出，照亮了阴影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通常用来装谷物和尸体的大瓮，盖着盖子。它被摆在一个小小的石砌高台上，石头上面刻着字。第一行写着：所有的礼物。这种表述和那个瓮让他想起有关潘多拉的传说。而第二行的句子语义显得模糊不清：这一切都是给你们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
　　“宙斯当年让潘多拉给人类送来了同样的东西。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莱姆诺斯缓慢地说，“现在，你还想要再重复一次吗？”
　　“那是众神的意志。”菲洛克忒特斯的双眼盯着它，有些恍惚地说。
　　“因为那是诸神的利益，而非人类的。你会替他们着想吗？你做的事，是为了抬高自己，还是为了取悦自己？你现在做的，是为了谁呢？”
　　菲洛克忒特斯感到一种失血的寒冷和眩晕，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化为光照亮黑暗。血的流速渐渐慢了下来，颜色也仿佛变成了黑色。光也黯淡下去。甚至连不远处莱姆诺斯的油灯的光也一并弱下去。最后宛如将烧尽的火把，闪了闪，瞬间湮灭在黑暗中。
　　而在一切沉入黑暗的刹那，周围的视野又突然清晰明亮起来，变成了穆里纳的王宫大厅，而许普茜佩勒正坐在王座上，是莱姆诺斯的女王。她的周围环绕着旧血和灰烬，是一切破灭的景象。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他去掀那个盖子。”莱姆诺斯看着她说，“他的身上已经有种子。你只是想侵蚀我最后的立足之地，逼迫我来到这里。”
　　许普茜佩勒面无表情。
　　“是的。”她冷漠地说，“这样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莱姆诺斯质问，“一切只是变得更坏了。哪怕你想要寻找人类的出路，这也绝对不是好的道路。所有身在其中的人都只有痛苦，无法解脱。这么多年来，莱姆诺斯岛的死者从来无法安息。你身处众亡灵之间，难道觉得现在这一切更好？”
　　“所以我才不能只在已经没有人的莱姆诺斯。我必须出去，才有机会知道和看见。是你让我们无法离开，莱姆诺斯。”

　　莱姆诺斯和许普茜佩勒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菲洛克忒特斯的手里握着剑，肩上搭着弓，是个要做大功绩的光辉英雄。可是此时此地，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感到自己又被她们排除在外了，好像用完就抛弃的垃圾。在这里，他一次次地感到自己的无力和不重要。你是英雄，可是你什么都不是。而现在，他甚至不能在荣誉和所谓的忒弥斯之间做出选择。他感到了羞耻和自我被否定的苦恼。就在此时，他的眼角突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好像一片不为人注意的阴影，沉默地看着那两个女人。
　　他一看到那人。那人就立刻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又漠然地无视了。这又使他感觉受到了一点莫名的羞辱。

　　莱姆诺斯已经越来越衰弱。许普茜佩勒只是坐在王座上，并没有喜悦的瞳孔里映着她挣扎的身影。在莱姆诺斯面前出现了黑暗，一种慢慢凝聚的虚空。然后形成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结局拆成两章重修了，所以是的，又出现了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