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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L、阿瑞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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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的爱,是怎么样的?
节庆过去,平淡的日子来临,然后又是节庆。日复一日,季节在轮回,时间却是流逝而去。
人们议论许普茜佩勒婚嫁的言论就多了起来。凡是莱姆诺斯岛的居民都知道,国王有个未婚的女儿,巨龙所守护的珍宝一样的公主。本地的贵族青年自是都有追求的机会,不过也难保国王不会想要和其他王国的高贵家族联姻。
若是问许普茜佩勒自己有什么想法,她大概却是不知道的。
她坐在泉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有种深深的不解。
在爱这件事上,连神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万神之王宙斯是出了名的风流,他也许曾经真爱过赫拉。为了留住她。他请求大地盖亚为他们的结合做证,大地以一棵金苹果树为他们祝福。又不惜把自己的金座、霹雳乃至权柄都与赫拉分享。由此,夫妻结合的契约-婚姻真正诞生了。它起源于宙斯的真心,然而如今的局面,实在显得太嘲讽。
婚姻之神赫拉本身的婚姻,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美与爱之神阿芙罗蒂忒。
正确地说,爱神其实应该是爱若斯,那个太古的起源神。但对大地上的人和神来说,他都实在太古老而遥远,并不行走于这个时代。人与奥林帕斯神立的祭祀之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遵守,或者说能倾听到。于是爱神的职能便多归了阿芙罗蒂忒。她的条兜是诱惑万物情欲的。
阿芙罗蒂忒。
官方名义上,她是宙斯与狄俄涅的女儿。但更广泛的言语(logos)是,她是星空之神乌拉诺斯的欲望。在那次盖亚对乌拉诺斯的决裂中诞生,一同诞生的是生出嗜杀渴血的青铜世代的梣木宁芙,以及血咒所化的复仇女神。
很难想象,这样娇柔美艳的女神竟来自那样丑陋的肉块,那样残酷的罪行。与她的诞生相伴的神司掌残杀与罪恶,她则如同杂草中一朵珍奇的花。所以人人皆如此说,其实也不把它当真。
阿芙罗蒂忒被赫拉指给了火神赫淮斯托斯,如同一个礼物。
因为火神要求娶阿芙罗蒂忒为妻。
他向来就喜悦美的事物。
于是事情就这样成了。
火神的要求,赫拉的命令,这其中却唯独没有阿芙罗蒂忒自己的意志。
神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了。
婚姻从宙斯挽留赫拉的见证变成了捆绑二者的锁链,又成了阿芙罗蒂忒的枷锁。
婚姻之神,爱之神。连她们自身都没有从中得到幸福。那还是永恒欢乐的诸神,人所向往的完美样本。比诸神更低劣和不幸得多的人类,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看着自己水中朦胧的倒影。纳西瑟斯爱上了他自己,完全可以理解。人当然首先最爱自己。即使并不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真容,即使并非如此美丽。
其实她也并没有坚定的守贞信念,如同野兽女王阿尔忒弥斯和她的信徒那样。世人都说要爱英雄,英俊的、强健的、有高贵血统的,做下金色不朽事迹。又或者与众神交好,诞生下出色的后代,自身又被关照,名字被众人念到永远。
她并非想要与众不同,佼佼于诸人之上,如同所有普通少女幻想的那样。
她只是觉得这些都很虚幻。
你想要什么呢,美丽高贵的公主?
我只是想要很多的爱。
没有背叛,没有变质。
没有痛苦,没有忧愁。
相互理解,唯一的唯一。
但那样的永恒之爱是不存在的。
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你们的爱神诞生于爱的毁灭与背叛,被大地绝弃,与她相伴而生的是杀戮与诅咒。
从源头就已经被污染。爱是不可信任。
亲爱的许普茜佩勒啊。
洞穴里有隐约水声,在深深地下中显得无比空旷幽寂,那就是地下暗流。塔纳托斯站在水流中冲洗身体。其实洞穴里别无光线,他的头发却折射着淡淡的银光,好像落满星辉。他本身也苍白得像幽灵。
修普诺斯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弯腰拿起放在岸边的柔软布料,帮他擦洗。
“身上酒气怎么这么重,又被阿瑞斯拖住了?”
“嗯。其实本来可能还要更久,要不是阿芙罗蒂忒把阿瑞斯喊走了。”
修普诺斯叹口气。
“塔纳,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交际。不过我也很希望你做完工作就能直接回来。”
“嗯。”塔纳托斯应了声,似乎不甚上心。
兄长兼恋人的睡神觉得有些许失落,就轻轻扳过对方肩膀,在那张湿漉漉的脸庞上亲了下。
“如果,”他低语,“如果我能使你快乐些的话,多给我点时间。塔纳,对自己多关心点。即使在这里或者说尤其在这里,你也应该得到美好,既然你为此远离了你所习惯的永世。在这里,命运交给你的那些工作毫无意义,若不是为大地后裔着想,你本不必做那些。”
塔纳托斯抬起眼看他,那双银宝石眼睛里仍然看不出什么情感。不过他至少知道睡神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即使他毫无共鸣。对爱的无知和缺乏共情能力是两回事。于是他按照对待恋人的方式亲了下修普诺斯。对方果然情绪好了些。
“那么说,你见到阿芙罗蒂忒了?”睡神开始找话题和弟弟聊天。“她看起来怎么样?”
“很灿烂,挺开心的。我想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她应该已经全忘了。就算从旁人嘴里得来消息,对她来说也像别人的事了。不过她还是喜欢阿瑞斯。”
“本能吧。既然她本体是那样的存在。”
“狄俄涅她们把那个东西放出来本来就是没办法的办法。结果他们不光忘了这点,还争来斗去最后把阿芙罗蒂忒指给赫淮斯托斯。出问题只是迟早。”睡神细心地帮弟弟擦脸,“不过这也跟我们没关系。”
“有的。可能那时候母亲会要我们去处理。”
睡神的手顿了一下,语气有些烦躁。
“我不知道阿南科当初答应了克洛诺斯什么,以至要如此帮助他的血亲。但我很清楚一点,那就是我决不可能关心他们胜过自己。而我想做什么,她也不能阻止我。”
“母亲很爱我们。”塔纳托斯用一种平淡的口气直述。
“也许是这样。”修普诺斯的语调柔和了些。“那么她应该也是关心你的,以一个母亲的爱。而我,千真万确地非常爱你,直到永远。塔纳,我希望你是有福的。”
水珠从死神湿漉漉的银发中渗出,滴落回幽暗而清澈的忘川支流之中。这水令人失落和隐藏真实。洗一次,他就离这个世界更近些,离自己的永世更远些。而他性格安静,不仅只因为本性,而且是被安抚的。
温暖的手搭在他腰上,抚过苍白冰冷的皮肤。这当然不仅是单纯的擦洗,于是他顺从地去吻睡神。
我如此爱你,塔纳托斯,我心爱的弟弟。哪怕有一天,你会因此不安,并憎恨于我。像盖亚对待乌兰诺斯那样,把爱的心挖出来抛弃,使我成为自己的灵,不再渴求这些。我也觉得理所应当。只是,我不会让你讨厌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些话,睡神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内思索。一旦说出来就显得太苍白,仿佛在索取对方对等的回应。
况且现在的塔纳托斯如此任凭他随心对待自己。
我要得到这样一种纯粹的爱。就是创世的爱,与生命的金树一样长青,光辉美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