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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夜遇命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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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改名?”
“对啊。”
“你怎么每出去一趟,精神就错乱几分啊!”钟强用看火星人的眼光瞪大眼望着永健。“前天在外面晃荡了一天,回来就要买彩票,中大奖,昨天又跟我说想当小白脸,傍富婆,今天又弄一出更名改姓。你不是去应聘了吗?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改名了啊?”
“就是因为我聘哪哪不要,混得都快当街要饭了,所以才得想办法脱胎换骨!”永健一脸大彻大悟状。“我思前想后,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人家一个个天天都是黄道吉日,到我这什么都诸事不宜?凭什么人家一个个都飞黄腾达,到我这就穷途末路?都是我这破名在作祟!”
“你这名不错啊。”钟强莫名地挠着头。
“你诚心寒碜我呢吧?我问你,我叫什么名?”
“萧永健啊!”
“你听听!永健,永远都贱!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姥姥给我起的,怪不得我换个□□就能当诈骗给逮起来,连自个儿女人也给混丢了。”
“谁让你拿着一打□□跟人家老太太换零钱了,找谁换不好,还专门找公安局刑侦队长他妈,人家老太太警惕意识本来就高,把你举报后能不重判你吗?”
可永健表情极为不屑。“那天周围就那么一个老太太,我怎么知道她有个当队长的儿子?我要不是因为顶着这么个破名,我能这么衰吗!本来顶多就是个劳改的罪过,现在倒好,白搭了两年青春不说,还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用人单位见到我就跟见到SARS一样!我去他奶奶个籫儿的吧!”
“嗨,得了吧,你就是拉不出屎来赖茅坑,自个干了违法的事,还怨名字起得不好。你虽然到现在也不知自己的亲爹亲妈是谁,但是用脚趾头也该想得明白,给你起名的人是想让你永远健康,长命百岁!”
“那我也要改,要不然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真有你的。”钟强拧不过,索性放弃。“我说,你要改成什么名啊?”
“不知道,没想好呢。”永健又叼上烟,懒懒地往床头上一靠,在床头柜的一堆破烂中拨拉着寻找打火机,一张发黄的纸片儿让他在打着火的前一秒停滞了一下,是那个叫江远的人钱夹里放着的那张照片。
那天晚上,萧永健到底还是没有确定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实际上是他还完全没有来得及想便去见周公了。本来打算第二天起个大早去人才交流中心参加个大型招聘会,但连续数天的奔波让永健的身心都觉得疲乏的很,第二天早晨他居然睡过了头。慌慌张张地洗脸刷牙,永健从沙发上抄起条裤子,蹬上便冲出了门外。
谁知还没到公交车站,他就发现今天这条裤子怎么走都觉得别扭,裤腰松松垮垮,裤腿晃晃荡荡,冷风飕飕地吹着露出来的一节脚脖子。仔细低头一瞧,这哪里是自己的裤子?明明就是小钟的,这家伙没有永健高,却比永健敦实,裤子尺码起码要比永健的大上两号,而且基本每条都扦过裤脚,难怪细腰长腿的萧永健会传出这种马戏团的效果。
回去换已经来不及了,永健第一个念头便是翻裤兜,果然,钱包的没有。好在出门带了手机,又从上衣口袋找出几十块零钱,他勉强穿着这身“演出服”,踏上了赶往人才市场的公交车。
江远穿戴整齐,吃过早餐,踏出了淡灰色调的高级公寓,出门前还不忘套上那件藏黑色的阿玛尼长款羊绒风衣。气象预报说,西伯利亚的寒流于昨晚抵达这个叫做“崇海”的城市,窗外的树叶几乎落尽,变天了。
从父母家回来之后的这几天他一直精神恍惚,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寓情于景。15年了,家乡的一切改了又改,变了又变,伴随了自己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湖光山色早已在钢筋混凝土的共同作用下,消失在这一代人日渐成熟与沧桑的视线里。
新千年之后,作为新兴旅游城市的“桐文”发展速度在全省有目共睹,江远的父母也有乡镇搬到市区,买了新房准备安享晚年。城市范围在规划中日趋扩大,家乡的那个小镇更有幸被发展成桐文市新区。市政府响应国家号召,大力开展市容规划,斥巨资将新区郊外的小南山修建为南山公园,在山脚开凿了人工环山湖,总面积堪比北京颐和园,成为整个桐文市最具标志性的自然人文综合景观。
公园建成后,周围的拆迁改造工程随之展开,各路地产商、开发商稳抓机遇,各式高档住宅区别墅区竞相林立。推开窗口后,那长天秋水一色,湖光山峦相辉的俏丽之景,吸引着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名流富贾们纷纷抢购。
南山公园附近的某一高档小区开盘的当日,正好赶上江远回家探亲。站在山顶上,注视着短短半天时间便被哄抢而空的座座高楼,江远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些疯狂的购楼大军们得知,如今令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这片土地曾是上百年前当地的终老之人于此长眠的“八大块儿”时,不知他们夜里还能否睡得安稳。
可无论如何,那些暗红色的坟头没有了,小南山上大片的酸枣树和野草丛不见了,一切皆是一片现代,一片崭新,曾经的家乡美终于终于缩小到只存在于多年前在这里疯玩野跑的猴孩子们有限的记忆里。
其实自从考上外地高中之后,江远就很少回家乡了,抑或说,远走他乡是他在十几年前便已规划好的人生抉择。毕业之后,他选择留在一线大都市崇海,并经过创业的打拼开创了自己的“圣曦”设计工作室。
两年之内,江远商业领域上的超强潜质尽展淋漓,“圣曦”也由小小的工作室逐步升级为建筑设计有限公司。
商海征战,戮力角逐,风云变幻,在这片没有硝烟的广漠战场中,“圣曦”就像一只黑色的闪电,划破团云滚滚的竞争者的阻力,直劈向建筑设计领域的风口浪尖。
一次次的回合中,人们逐渐认识了“圣曦”,更记住了江远,这个披荆斩棘的青年企业家,这个万千同行最强势的竞争对手,万千女人最梦寐的择偶对象。然而,所有人从来没有机会获知的,则是这个江董事长曾经的故事。
江远开车行驶在通往公司的公路上,外面的天很冷,而车内却温暖如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比无处不在,无论何种时候、何种地方、何种角度,随便一抄都是一大把。
就比如现在,普通上班族在公交车内摩肩接踵,“圣曦”老板在豪配的奥迪A8里面轻拨方向盘。轿车外的人拼来拼去无外乎是想过轿车内的人的生活,可轿车内的人却往往想回过头重新开始许久前那种无名无利的时代。
要说到底哪种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
一句话:鬼才知道。
路过人才交流中心的时候,江远想起今天这里会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招聘大会,巨大的招聘广告牌下,一个短发青年正慌慌张张地跑上台阶,直奔大厅门口。江远看了一眼,然后轻踩油门,A8一路绝尘驶过。
永健赶到人才中心大厅的时候,招聘会早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应聘大厅里人头攒动,沸反盈天,场面比春运期间的火车站还有看头。地板上,东一张西一张地散落着被用人单位遗弃了的应聘人简历,就像出殡时洒落的纸钱一般,蔚为壮观,却透着一股悲凉。
永健在每个窗口挤着走了一圈,看了看各家用人单位的最低学历要求,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只铸满了人山人海,却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巨大牢笼。
来参加最低学历专科水平的招聘会,他可真是不自量力到家了。
心情不好,又懒得回家,永健索性在大街上连逛带晃,很快便把新的一天给打发掉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本打算打道回府,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唇色”大门外,
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不争气地走了进去。
深沉的夜幕笼罩在都市的上空,苍穹之下,车影穿梭,人影攒动。同往常一样,忙碌了一天的江远轻握方向盘,驶向工作结束后的归宿地,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由自主,却又无可奈何。
越临近年底,江远工作上的压力就越大,身体也就越发有些吃不消,连带着记忆力似乎也跟着衰退,前几天他为了赶趟飞机回家,半路上掉了钱包都不知道。
近两年来,江远的失眠症愈发严重了,有时候不靠安眠药根本睡不着,有时候好容易睡着了却又频频多梦。他作的梦总是很怪很怪,毫无逻辑可言,但却能把以强势而著称的江远吓得如孩童一般浑身发抖。
他为此看过医生,并不大奏效,父母把原因归咎于儿子生活上没有人照顾,三天两头地劝他考虑婚姻大事,江远开始一直当作耳边风,但时间越长他也越觉得自己终究不得不踏上这条通向围城的道路。
不久前,江远又过完了一次生日,三十而立了。如今,叱咤在风霜雪雨商海界的他年仅30岁,然而徘徊于男婚女嫁人群中的他已经30岁了。
趁等红灯的时候,江远用力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满大街的街灯尾灯霓虹灯晃眼的缘故,他感觉自己夜间开车愈发吃力,说不定自己也要找个时间去配副眼镜了。
绿灯点亮,江远跟随车流轻踩油门,就在刚要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黑黑的人影突然从路边窜了过来,直接扑向自己的奥迪。
江远躲闪不及,立即踩死了刹车。“吱——”的一声,奥迪停在距对方仅一尺远的距离内,江远冷汗直冒,呼出了口气,刚想打开车窗喊句长没长眼睛,车外面的那个黑影已经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江远的汗毛再一次全部竖了起来,他马上拉了手刹,走下车去。
“你怎么样?伤到哪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从背影上看,这是个青年男人,只是,他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什么话也说不清。江远确认刚才自己并没有撞到他,但对方一动不动的身体却让他恐慌到了极点。
莫非有心脏病?
“喂,你还好吧?”江远试着轻轻扳过青年趴在地上的身体,然而,就在他看到对方的那张脸时,他平生从未如此惊讶地,愣住了。
“你,是你——”
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地上的青年似乎清醒了些,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刻,江远突然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的那个极度幼稚的比喻。
青年的眼睛,好像玻璃球,好像玫瑰香。
“寒寒?”江远瞬间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下一秒,他的泪水终于在对方过了头的热情回应中,畅快地流了下来。那个被称作“寒寒”的青年男子朝着这位把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笑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吐了那人一身。
江远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姿势,浑身的骨骼在这“有滋有味”的冰冷空气中瞬间凝固,十几秒钟之后,他缓缓站起身,将那位青年抱到自己汽车后座上,绝尘而去。
那天,刚好是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