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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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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透打开琴盖,在钢琴前坐下。闭上眼睛。
不行了。
像这样的单独相处,总是在他心里种下无法控制就疯狂生长的期待,但是同时却有利刃一样的理智不断把这种期待切割得七零八落。相当的痛。
心里一边想着,他的双手慢慢悬在发光的琴键上,有些犹豫地开始弹出几个单音。
半开的窗户外漏进来几丝金色的夕阳,从侧面用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角度照着肖透的眼睛。
那种刺激其实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的,肖透半闭着眼低着头,那天晚上他房间里小台灯昏黄的光线几乎一模一样地在脑海里重现出来。几乎是着魔一样的,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流泻出了断断续续的音乐。
其实张迟海什么都没有给过他,甚至连一个明显一点的暗示都不曾有过。这点他其实再清楚不过。但是那晚他的纵容实在太令人沉迷,像是在给人以希望,但又不告诉你这希望是不是真的。肖透一边想着,指下便微微用了些力。琴声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接近无意识的创作行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房间门轻轻响了一下,用脚趾头思考都能想到的人带着一脸“今天中午吃了芝士焗土豆呢很开心”的表情闪进来,一屁股坐到角落一张扶手椅上。
肖透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来,尽量压抑着深深吐出的一口气。
他突然觉得饥饿难耐。这应该不是源于脑子里无法控制想到的关于芝士焗土豆的比喻,他端坐着却忍不住斜着眼睛去看那个用鼓棒敲着自己大腿的人。
“弹呀。”
张迟海停下了有节奏的敲打,伸了个懒腰。白色的衬衫下摆从灰色的西装裤腰里跑了出来。
肖透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回想了一下刚才弹的旋律,试图慢慢地将它重现出来。
那真的是相当哀怨的调子。一想到导致这种情绪的始作俑者就坐在身后凝神听着,肖透就弹得浑身不自在。而且由于是临时在脑子里出现的,副歌和伴奏根本没怎么处理过,听起来相当生涩。
断断续续地弹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停下来。阳光依旧照着他的眼睛,但他却因为与此完全无关的其他原因而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实在弹不下去了,肖透眼睛盯着空空的琴谱架,说道:“实在想不出来了。过两天就是deadline了。”
张迟海好像突然被人打醒一样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我以为这主题是你早就想好的呢。听起来好像加了很多……怎么说,很真的东西,情绪什么的。你果然在不开心。”
所以说这家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不会表现得那么神经大条……但是把人家的心情口无遮拦地说出来,果然还是很欠打。
但那又怎样啦。
肖透捏了几下拳头,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他试图控制不让它们流下来。然而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奇怪。
“滚你丫的。”
听起来已经不像在斥骂,而像是“古安尼鸭德”或者什么奇怪的方言。
“哎唷,你又不开心啦。”
张迟海站起身绕到肖透背后,很突然地用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
“别哭啦……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那个温暖的身躯接近过来的时候肖透先是一惊,脑子里一片空白。短短那么两秒钟的时间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想到。
但是也只有那么两秒钟。那个拥抱就像是安慰哭泣的小孩子一样,有点粗鲁,方位也估算得不好,手臂压歪了他的眼镜。只有纯粹的暖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只有那个瞬间他非常确定张迟海什么都知道。
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这件事才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而且没有任何一丝的可能性。
“怎么啦?不要难过啦。再弹一弹吧。”
张迟海已经放开了他,很自然地绕到窗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肖透用最快的速度抹了一下脸颊上的一点水渍,推了一下眼镜。
他当然难过。而且相当难过。这就像一个人胃中由于消化不良之类的问题而胀气,但公共场合里又不能让这些气体上排或者下放一样。肖透发现自己太过眷恋那些短暂的怀抱和靠近的体温,还有那种很特别的古龙水味道,它们像大麻一样勾引他却又逼他不得不死守自己的底线。到头来他只能压抑着满心的悲哀的气体,轻轻吐出一句。
“没事。”
咚咚。门响了几声。
两人同时往透明的玻璃门看去,陆桀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举着一只手。他扭了一下门把手推门进来,说道:“miss要清场了,这教室等下会给戏剧部的人用。”
两人都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了音乐部。
他和张迟海在门口分开,肖透转身走进了音乐部楼下的艺术部。自从他和前女友成简分手以后,他就很少再去年级的公共休息室了。自由度较其他教室要高很多的画室就成了他在学校呆得最多的地方。同她分手这件事在肖透看来是很普通很无关痛痒的一件事,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点也没有爱过她,他不希望也不喜欢有谁再提起他和成简的过去。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女人却把这件事看成一种无可救药的背叛,偏偏她还是个有点文艺的非主流女青年。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当他还和成简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假期她提前离开学校,肖透翘了一节课去送她,走之前当然无数次煽情地恋恋不舍地告别。之后几个朋友当然不忘揶揄一下他,但在当时,令肖透感到最难过的还是张迟海的反应。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当时肖透对于自己的心情还处于完全没自觉的状态,只觉得张迟海无所谓的态度在导致他郁闷的因素里,比成简的离开占的比重更大。而且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心情。
那天当他们两个一起在下课后从教室回图书馆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肖透由于突然的降温而打了个喷嚏,张迟海见状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到他头上,说“感冒了是吧,快点我们跑过去”。
大概就是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个男人的感情。不只是单纯对于从小缺少关怀在难得得到一点时候的感动,也不是纯粹来自好哥儿们或者朋友的温暖。
带着体温的灰色西装真的很大,有一阵令他差点醉了的淡淡的香味。但冷风吹来的清醒残酷地提醒他无法不面对的事实。
他有女朋友。他也有女朋友。肖透突然间也知道了为什么他和成简在一起时即使做再多他们认为情侣间应该做的事,也从来没有过情侣般的感觉。
那是因为自己心里从很早以前就一直住着另一个人。
而这个人大概也永远只存在于幻想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清醒的现实能接受他们两个在一起这个假设。
看着透明玻璃门外不断落下的雨滴,肖透觉得无比难过。这就好比摸着冰冷的玻璃门想触碰那些水滴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张迟海正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没了反应,低下头去看他的脸,肖透却在这个时候像孩子一样大声哭了起来。
这是张迟海第一次见到肖透哭,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慌了手脚。
“怎么了呀。”
“发生了什么事啊。”
“别哭啦。”
那些温柔的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话更加刺激了肖透。那样的温柔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抱过的一只小狗,它会在他怀里翻个身,肚皮朝上地躺着,表示绝对的信任。后来小狗长大后被狗肉贩子偷走了。他越哭越伤心起来。真的是很幼稚的哇哇大哭,大概在步入两位数年龄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在这期间张迟海估计相当地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问着“怎么了啦”然后说着“别哭了”,边试图做出各种鬼脸逗他。
这家伙……应付哭泣的人的能力还停留在幼儿园吧。
但是似乎意外的有效。那些鬼脸在这个下着雨的暗淡午后有种很奇怪的喜感,他忍不住边哭边笑出了声。大概两分钟之后肖透没有再哭,只是怔怔地低头望着张迟海的黑色皮鞋。这一哭估计把他未来二十年分的眼泪都一次性流完了。
他觉得自己很逊,太过情绪化。在同为男人但是表面似乎更像孩子的张迟海面前,他本想保持一个冷淡冷静的可靠的形象,让自己具有可以被他依靠的资格,让他可以在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自己,让自己具有成为他身边重要的人的资格,即使不是唯一。这也是肖透决定作为他的好友和垃圾桶时就觉得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但是这样强烈的感情大概太多年没有出现了,不出现则已,一旦出现,他很清楚,自己一击就溃。
肖透知道自己很烂,因为在大众意识下形成的思维告诉他当你在和一个女人交往时还想着另一个男人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男人的,而且喜欢的是张迟海这件事,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对于成简的感觉根本就连对张迟海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那这样的话,他们还搅在一起做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肖透提出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