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青辙》青辙

8、乱葬山（一）

　　颛歧散仙十个弟子，连同厚脸皮入住无歧山的昭离，带着美酒美食，高歌前往乱葬山。乱葬山离无歧山并不远，他们一路上除了在无歧山脚遇着几个山民，便不见人烟。
　　玉林边走边说：“乱葬山妖精虽然与师父有过约定，不伤害无辜村民，但形貌骇人，成日里厮杀，血腥场面为村民们所畏惧，方圆十里之内渐渐就荒无人烟了。”
　　“这不正好，”齐喑道，“省得有那些吵闹的人们打扰，落个清静。”
　　听到这话约吾似有些走神。玉林问道：“约吾，在想什么？”
　　蛰久也问：“约吾师弟与山脚村民交情颇深，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
　　约吾摆手：“无事，无事。”

　　众人于乱葬山山腰处发现有一处空地。空地边上是一座巨大的，被衰草覆盖的坟墓。另一边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中肥鱼可见。
　　约吾见了就飞奔而去，对着水中的鱼流口水。然后迫不及待地脱了鞋，挽起裤腿，准备捕鱼。
　　玉林道：“小——”“心”字还未出口，约吾就跳进了水里。瞬间所有的鱼露出尖牙，围攻而上。那咯咯的声音听来十分可怖。
　　约吾惨叫：“啊！”浑身都是鱼地从水里跳了出来。祈新等第一次来乱葬山的小师弟们都看愣了。
　　“不可强取，”蛰久走到约吾身边，拔剑先各个刺破了这些鱼，然后小心地将鱼的牙齿剔出，“这些鱼倔强得很，不死可不肯松口。”
　　约吾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师兄们无不幸灾乐祸，捂嘴偷笑。
　　“笑什么笑什么！”约吾对着师兄们作出乱踢的样子，“去去去，走开去！”
　　蛰久道：“别动！”然后不禁笑了笑：“可多谢约吾师弟以身犯险，为师兄们得一些吃食了。”
　　“这些鱼丑陋不堪，能吃吗？”祈新皱眉道。
　　玉林道：“鱼肉泛红，血腥味甚重。”
　　众人现在也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而且愈发浓郁。祈新越加怀疑：“那味道……”
　　蛰久已经剃去了约吾身上的最后一根牙齿，道：“溪边有枯枝，十分奇特，烧了这些枯枝烤鱼，能去血腥味。”
　　闻言，暮瞠不禁皱起了眉头。蛰久随手抓起他的袖子擦了一下手：“几十年前不是吃过这种鱼吗？我的厨艺你还怀疑？”
　　那边约吾还在惨叫：“兄弟们，你们吃的哪是鱼，可是我的鲜血啊！”

　　众人皆笑。这荒山因为这几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而多了几许生气。青辙随约吾去捡枯枝了，昭离走在她的身侧。将她手里的枯枝尽数拿来放在自己手里。
　　在溪边点火的暮瞠冷眼旁观。见到昭离一身玄衫，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的，远远看去长身玉立。青辙原也算得修长，在他身边，却显得小鸟依人了。
　　不知怎的，暮瞠有些不是滋味，突然猛地撂下了手里的枯枝。
　　星罗与他是好友。他拉住了暮瞠道：“近日暮瞠弟着实叫在下猜不透啊。昨夜我观星象，心中挂念，便为你卜了一卦。”
　　“哦？”
　　星罗知道暮瞠对于卜卦之事很是相信。他见暮瞠总是看着昭离不放，以为他与昭离有隙。他神情诚恳地信口胡诌道：“暮瞠，有些人来了便走，待不长的。”
　　暮瞠以为他说的是青辙，不禁浑身一震。然后意兴阑珊起来，没精打采地又点火了。
　　星罗拍了拍他的肩膀。

　　暮瞠率先拿出美酒，对着酒坛豪饮。
　　老三大吼一声道：“明日开始便要迎接师父的铁血管教了！大师兄也要彻底在师父一方的阵营了！趁现在喝啊！”
　　“喝！”“喝！”
　　然后用溪边枯枝烤鱼，鱼的味道果然鲜美。约吾声称那是自己的鲜血，却足足吃了五条这样自己的鲜血。青辙吃了半条便不吃了，缩着身子靠在坟墓上。
　　看了一下四周。这块空地异常平坦，有坟墓有小溪，算是依山傍水，是这荒山之中别有洞天之处。四围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树木遮天蔽日，只有这一块空地阳光灿烂，其他地方阴气甚重。
　　可是那片藤蔓连结的黑黢黢的树林，总让青辙觉得异样。
　　深想让自己头疼，她只略略怀疑。便靠在坟墓上发呆。
　　约吾埋头猛吃，那吃相使人想起野兽，青辙觉得他平日里的吃相并非如此。吃成那副模样的不止约吾，也有三师兄等。其余的人皆焦躁不安地在四周走动。
　　突然玉林拔剑猛地朝天一击，剑尖划过之处，破空之声惊人。
　　“咦？”
　　之后三师兄放下手里的鱼开始用力捶地，满脸通红，眼中布满血丝。青辙还没看清，就觉得脑袋发出了一声脆响，然后支撑不住，开始歪头昏睡。
　　“青辙？青辙？”在一旁也觉奇怪的昭离忙奔到她旁边。见她眼睛紧闭，气息微弱，昭离将她抱在了怀里。站起身一看，无歧山的弟子们已经东倒西歪，无人清醒了。
　　看来，这乱葬山必有异动。

　　黑黢黢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十分轻微，但昭离听得十分明白。
　　“出来。”
　　昭离小心地抱着青辙，目光凌厉地望着树林深处。

　　那黑树林之中果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这帮小子中居然还有个仙气这么重的，”语气里转而多了许多得意的味道，“哈哈，见你模样不错，大王想必喜欢。”
　　昭离将青辙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作出了备战的姿态。可是大病未愈，只觉全身无力。加之黑色毒瘴开始弥漫，他捏诀时一声闷哼，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个声音显得更加幸灾乐祸了：“别挣扎了。大王说了，你回去将她伺候好了，便能活命。其余人一概要死！”然后就是一阵尖细的怪笑。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昭离强撑住，没有晕过去。那个声音似乎出现在四面八方，昭离完全不能辨别那人所在。而且他在明，敌在暗。这边形势实在太不堪一击了。
　　他心道：若是丧命于此，那就太荒唐了，如今只能先示敌以弱，等有机会再救出青辙。
　　于是眼睛一闭，等那帮妖精出现。

　　妖精并没有立刻出现。黑暗之中一根滑溜的藤蔓迅疾地伸向昭离，在昭离来得及作出应对之前，缠住了昭离的腰。他俯首一看，缠住自己的藤蔓灵活至极，扭动不休，如同水蛇。
　　“大王！”“大王！”四周响起了一些又尖又怪的恭迎之声。同时，藤蔓将昭离放在了地上。昭离往后看了一眼，见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树，刚才那根缠住他的藤蔓就是此树的树枝。
　　昭离心下一惊。方才他见到的缠绕整个森林的藤蔓竟都来自于这一棵树！
　　树干上渐渐浮现出一张又丑又老的怪脸，嘴唇蠕动，说道：“哈哈，把这东西送给大王，大王即便不喜欢，炖了也是非常滋补的呀。”简直就要流下口水：“瞧这仙气，岂是无歧山几个黄毛小儿所能比的。”
　　等昭离完全适应了周围的昏暗，他看见的，是所有怪模怪样的妖精齐聚一地的盛况。妖树的树枝一直在不安分地扭动。牛羊之妖仰天高呼。猪妖不断地拱地。只有其中的几只狐妖仿佛无视大王，□□半露，眸中春意甚浓，扭着腰肢向昭离走来。模样与人间寻常女人无甚区别，只不过身后一条白色尾巴摇晃不休。
　　昭离冷眼看着几只白狐同时朝自己走近。
　　正待凑上他的身子，几只白狐被一阵劲风刮开。狐妖娇声一哼，不情不愿地走开了。只见一只蛇妖从树林深处走来。
　　昭离凝神细看——
　　那蛇妖是人的上身，蛇的眼睛和蛇的下身。一双眼睛摄人心魄，仿佛看人一眼就能摄其魂，夺其命。腰肢扭得比方才的白狐厉害多了，蛇尾在林间游动时迅速异常。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远处到了众妖的中心处。
　　声音虽柔，却震得空气都有所松动了：“那几个孩子可抓住了？”
　　妖树道：“那是自然，无歧山那几个小儿我等料理都绰绰有余。想必颛歧老儿若是作了大王的对手，打上两个回合都是问题。”神情极尽谄媚，只恨自己动不了，没办法躬身凑在蛇妖的身边。
　　蛇妖突然猛地一抬眼睛，问：“对，手？”
　　妖树马上颤声改口，同时那藤蔓狠抽自己：“看我这嘴巴……总犯错！颛歧老儿不能与大王相提并论，怎可用对手一词高抬了他！”
　　“哼，”蛇妖冷笑，想来对他的逢迎还算满意，接着略略往昭离处一瞥，“这美少年是？”
　　妖树笑道：“这是方才混在黄毛小儿之中的……”
　　蛇妖上下看了看昭离，道：“不错。”然后转身又游向了树林深处：“扛了带走，还有黄毛小儿捆了关起来。树老有赏。”
　　树妖嘿嘿笑了。众妖则浩浩荡荡地离开，带上几个昏迷不醒的黄毛小儿与一个美少年，进入了树林深处的阴暗之中。

　　青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密闭的牢房里。四周是木制的围墙，看似不堪一击，实际比钢铁更难打破。青辙稍稍一看，见围墙光滑，并未看见哪里有缝隙。
　　“难道是天然形成的牢笼？”青辙想道，“那他们是如何将我们关在这里的？”
　　她的师兄们这时候都没有醒来。青辙在牢房里转了一圈之后，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师兄们的情况，觉得有几个中毒不深，容色如常，便将那几个一一叫醒。
　　暮瞠是第一个醒了并站起身的。他环顾四周，想了想晕倒前看到的场景，对境况大致有了了解。
　　“青辙，看来我们这回有麻烦了。”
　　“哼，”青辙对着一面墙左敲右捶的，语气越来越冷淡，“显而易见。”
　　青辙突然靠着墙坐下，并对暮瞠道：“所有人都中毒了，眼下活命成了一个大问题。这群妖精有首领有秩序——”声音愈见冷冽：“你们先前可都知道？”
　　“若是知道，也不会大摇大摆前来野炊了。”暮瞠道。
　　他想了想，说：“师父入主无歧山后，与邻地的妖精们都有约定。妖精们不杀人伤人，他便保其周全，否则定只有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哪知……也许师父早就知晓乱葬山妖精的异动，只是我们近日懒惰，让他失望，他借机磨练我们罢了。”
　　“既然如此，便可以坐等师父来救了？”
　　暮瞠听出了话里的嘲讽之意，便只看着青辙不说话。
　　“身处险境最忌讳的便是妄想有他人来搭救。必然要抱着凭一己之力突围的决心，否则难以成事。”青辙状似随意地说道。不知不觉间，眉目凛然，神情也越发坚毅了。眼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暮瞠无意回答，只觉无聊，随意往上方一看。视力极佳的他一眼便看见了上方一个正方形的缝隙。他道：“诶，诶。”然后指了指上方道：“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哦。”青辙应了一声，顺着他指的向上看，却没有看到什么。她细看了好久，问道：“在哪？”
　　暮瞠捡了一根地上的枯枝，描出了他看到的缝隙的形状，青辙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然后用力往上一跃。围墙虽是木制，却十分光滑，她将五指紧贴墙壁，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然后细细看了那正方形的缝隙，这才看了个清楚。她看清后纵身往下一跃，又瞥了一眼暮瞠：“你的视力倒真不错。”
　　“我修了偏门法术透视眼，视力岂能不佳？”
　　“如此，”青辙仿佛很感兴趣，“为何我与你同住一屋，却从不知晓？”
　　暮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之前透视青辙时看到的，不禁满脸通红，想辩解说自那以后，从未因同住一屋而在这方面占过她的便宜，却无从解释，只看着青辙叹气。
　　“透视术倒是能派上用场，”青辙道，“不过那毒厉害得很，法力被封，这些术法自然就无用了。”
　　“无用？”暮瞠疑惑。他随意看了一看远方，越过层层障碍看到了一个蛇一样的女人和一群或丑陋或妖艳的妖精。那蛇女人还搂着一个玄衣男人。暮瞠仔细一看，那模样，那身材，俨然便是昭离。
　　先前还在为他的形貌而不是滋味，这会儿他就因他的形貌而被妖大王掳去作压寨丈夫了。暮瞠简直要咧嘴大笑。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正在与青辙谈话，便回过神，向青辙描述了一番他所看到的，想了一想，又解释：“或许是因为我之前并未吃那些鱼。”
　　“那你又怎会晕倒？”
　　暮瞠不好意思地用手揉了揉脑袋：“那是因为今晚饮酒过度，有些晕眩，然后昏睡一阵罢了。”
　　“呃。”青辙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候玉林与星罗二人也醒了。星罗醒来还能作作占卜，玉林没了法力就形容废人，那把剑也形同废铁。玉林全无大师兄的风范，大惊小怪：“这是哪里？咦，我的法力呢。”

　　突然牢房上面传来一个僵硬的声音：“诸位成为阶下囚了，还是这般好兴致，在下实在佩服。”
　　四人一齐看向上方。只见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洞，一个带有一条深刀疤的狼首凑了下来。那狼首的眼睛透着寒光，声音冷硬：“四位既然醒了，便与大王会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