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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书中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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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气扑面而来,在我身前被阻挡的破开一小片空白,我开始能够明显感觉到,从我身体中有什么生来便存在的本能,在见到这样厄气的时候被全然激发。
四月一日就像没感受到这股黑气的来势汹汹一般,迈步向前,我连忙跟上,甚至跨出大大一步,隐隐使自己走在他的前方。
这样的话,即使是那些厄气再汹涌,关键的店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我默默想。
三步行罢,鸟语花香。
我·早已做好见鬼的准备,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既不是不尽的走廊又非染血的房间,而是几乎可以说是反义的景象,这让我一时间竟然停顿了脚步。
只是这样一停,我所感受到的世界,便又真实了几分,鸟的鸣叫在我耳中开始有了旋律,就连花的香味也开始层次分明,从那里面我甚至能够辨认出不下五种的不同香气。
就在我开始东张西望想要寻找到四处歌唱的鸟的时候,我的胳膊被人拉住,猛力一扯。
我的脚步一个踉跄,几欲栽倒,却被拉着我胳膊的人将手一带,我的额头便撞上了一块异常柔软丝滑,还带着些体温的布料。
我抬头,四月一日的脸居高临下,一双眉紧紧蹙起,凝视我的眼,他问:“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哎?”我连忙转头四处张望,先前的鸟语花香竟然都像未曾出现过,而这里,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空空荡荡的房间。
四月一日的镜片反着光,从袖中拿出片符纸来给我,我摇手拒绝:“这种东西你也不多吧,我好歹也是妖怪,应该比你要不容易受伤。而且,”我顿了顿:“你的体质就算作为诱饵,这样的饵食也太大了点,万一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看刚才的样子,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把目标锁定为我了,那么由我来做饵不是正好?”
四月一日沉吟着,终于点头收回,最后又不放心的牵住我的手,一个激灵间,细长如神的东西便缠上我的手腕,晃得铃铛叮当作响。
管狐,无月。
我垂头看向从袖口中探出头来的无月,些微无奈:“没必要吧?你不是说过荼蘼乃天上之花,见之恶自除?”
“小心总归不会错。”他想了想,又不知从哪寻出一条绳,两端分别系住我们各自手腕,垂手,袖口方方遮住线绳,却牵扯的我和他之间不得不挨近些许。无月从我袖子中探出头来,亲昵的蹭着四月一日的手指,我有些别扭的望着线绳,最终还是扭开头,率先向前走去。
前进的道路比起想象更加简单,事实上我们从站立的位置走到书桌前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原本以为会有的幻觉也完全没有出现。
我四处张望着,伸手拿起桌面上摊放着的书本,随意道“或许……”
大风骤起。
由轻雾旋转围绕一般的大风疯卷着,我眼前瞬间便一片模糊,隐约间只看见四月一日向我伸来却被阻隔划伤的手。
*
我是被鸟叫声惊醒的。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月一日就不见了踪影,而方才的房间却再次变成了先前引诱我停下脚步的,鸟语花香的幻境。
只是这次,虽然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幻觉,我却再也没法从那之中出去。无论我怎样去想,怎样想方设法的使自己清醒,但这次的幻境却始终没能够破碎开来。
——就像是,再一次跌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
心里有些着急无措起来,我恍然发现自己竟比初来这世界更加惶然无措。兴许是在这里太过放松,所以也就格外软弱。
我静静定了神,四处张望着,想要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幻境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鸟语渐浓。就在我这样寻找的时候,大片桃花的一角突然传来人声。
我探究的向前走去,身边浓密生长着的花海便像是突然得到了指示,自动向两边分开去。
然后,我看见了,在最大的那株桃花之下,正在欢笑着的人们。
云粉之下,欢歌笑语,暖风扑面,只需要在向前走几步便能闻见扑鼻花香和陈年老酒的芬芳。
我冲着欢笑声走近,比目测更加近的距离让我未曾费劲便到达了近前。
随后我看清了,在那桃树之下,有美人婀娜的坐着,虽然用团扇遮挡了大半的面貌,但仅凭身姿便让人忍不住的凝视。
“快请坐下,宴会已经开始了。”不知是谁对我轻声呼唤,声音柔和的仿佛天边的云霞。我依言坐下,面前立时便有人摆上精致的小菜和饮品。我随意拿起一块,味道香甜却微妙的寡淡。
——就像是空有想象一般的不和谐。
只是不知道吃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这样想着,将手中的点心放下,身边正在玩乐的美人蹙眉凑近:“可是不合胃口?”
“没有,只是不饿罢了。”我微笑回道,对于美人,无论是谁都会和颜悦色的。
“无妨。”身侧突然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听来竟有些熟悉,我转头去看,却是先前来到店中的客人。
比起在店里那槁瘦的憔悴模样,在这里的客人显得精神而健硕,唯一不变的,是客人的双眼,闪烁着专注而诡异的明亮。
我突然害怕去直视那双眸子,在那之中似乎有一些让我直觉的危险的存在,几乎压迫了我的神经,让我的大脑中传来阵阵刺痛的错觉。
男子似乎并没有看出我躲避着他的双眼,在我身边坐下,将我面前的茶盏移开,招手间,我面前便又多出一副花牌。男子声音带笑:“既然来了,就好好放松,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皱眉,来不及细细感受言语中的违和感,就被男子转移了视线。他扬手示意,我随着他转动目光,眼见得周遭云粉的花树更替了颜色,只几个眨眼便枝繁叶茂,又晕染秋意。
我不由眯了眼,扭头去看男子的表情,那样自然而然的自得,仿佛这本就是世间常理。
我不由开口问他:“你觉得这样……好吗?”
他怔了怔,复又微笑如常:“这样不是很好?”他站起直立,轻声低语:“我在这里,坐拥黄金屋、颜如玉,我可以让眼前一切随心所欲,在这里,我是我的神。”
“这样……有什么不好?”他轻声呢喃着,向我伸出手,手掌摊开,四指笔直伸向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你不愿意留下来吗?你不想……成为另一个神吗”
成为另一个神?我不感兴趣的撇开眼。
“难道你没有什么愿望吗?”男子歪这头问我,眼神诡亮的蛊惑:“想见的人,想得到的物,想发生的事,你没有这些想法吗?”
我无声的勾了唇角,如果说愿望能那么容易就实现,那么怎么还会存在实现愿望的店?
在店中我看了很多,也参与了很多,如果这样都教不会我等价交换,我想,我未免就太过无可救药了些。
——又或者,因为知道愿望的奢侈,才更加小心地珍惜,更加不敢随意的向突然出现的利益妥协。
掺了水的代价换取而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凝实的回报。
是故,我摇头,坚决的决绝:“先生好意,唯有心领而已。”
“是吗。”他露出些许错愕而不满的表情,忽又笑了:“你能够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想要的还没有摆在眼前,如果——”
“——这样,又如何呢?”
他双手张开,几经变换的花树摇曳着悉索,然后,在他身后我看见了——
那个本该死去的人。
他周遭镀光,暖融融与一片树荫晕成模糊一片,就像是我脑海中他最后的模样,因为背着光,叫人看不清表情,只依稀感觉那张脸上还挂着从不磨灭的微笑。
再次看见他,这是长期以来一直默默隐藏在我心底,不敢提及的奢望。
手腕上传来颤动,我依稀记得那是四月一日绑在我手腕上的线绳。握紧了拳,我眷恋的凝望男子身后那团光影,不可自制的起身,迈步靠近。
——只是看一眼,只是看一眼而已。
几乎心怀侥幸的,我追赶过去,而那团光影却缓缓的,缓缓的退到了树荫之中。
一只手突兀的伸来,平摊在我面前,在我失神望着那团树荫的双眼中放大清晰。
“如何?”他问,笑容笃定。
我眷恋的望着树荫,想要再次看见那团光的身影,却是徒劳。手腕上的摇晃愈加剧烈,我不由回过神,对着男子伸来的手微笑着,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
——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的,如果点了头,那么我所剩下的,只有自欺欺人罢了。
男人的表情一瞬僵硬,双眼却愈发的诡异发亮,他的手向我抓来,我后退避开,但那双手却仿佛操纵了空间,冲势不变,却一把抓上了我的手。
令人不舒服的违和感肆虐着,由与他相触的皮肤传递开来。我大力挣脱着,看来文弱的男子却不知如何有了铁钳般的力量,让我不能挣脱分毫。
手腕一抖。
像是接收到了来自绳线另一端的四月一日的指令,缠绕在我手腕上的管狐无月飞速窜出,张口咬在男子小臂,只一口,便幻成九尾模样。
我曾听四月一日提起过,只有吸收了大量的污浊,无月才会变成这种模样。
狐火灼烧着,从无月身上蔓延开,灼烧着花树,草地,甚至整个空间。
一只手顺着线绳伸来,握住了我的,那手腕上缠着符纸,指头因为用力而显出几分苍白。
“无月!”他唤,九尾的狐从我身下跃起,带着我向上,向那手伸来的方向跳跃过去。
我在无月背上向下望着,大火中,花树依旧盛放,花树之下的歌舞在火中依旧,莺声燕语,笑语如常。
火势越猛,也就印的这场景越发不真实。
我手指抚摸腕间绳印,垂眸看着桌面上燃烧中的书。
男子说他在这里坐拥黄金屋、颜如玉;他说,他是那里的神。
“是作者的思想。”四月一日在我身后道:“寄宿于书本,因为是作者,所以即是他书本中的神灵。”
“即是这样,也还是存在没法实现的愿望?”我不解。
“也许是感觉到了吧。”四月一日说着,翻动书页:“就像是阅读书中的美食永远也无法填饱肚子,因为只能活在自己创作的虚幻之中,终于感觉到了空虚。”
“——所以,才想要你留在那个世界。”他扭头看我:“因为你,比任何妖怪都接近于人,也就更加接近于人类心目中的真实。”
我挑眉,正欲问些什么,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眼皮也再睁不开来。
就这样,我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