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再见 ...
-
六十·再见
【我知道您，我也还记得您，您是麻仓叶王，那年让我从疯狂之中清醒的恩人，但是，同时也是……】
#
从捩眼山回来，已经两天了。
花开院由罗的确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虽然年轻还缺乏经验，但是能够辨别什么应当公布，什么应当隐瞒——那些妖怪，的确是花开院由罗解决的没有错了。
那一夜，对于陆生来说，大概是无比重要的。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的话……小鬼，若莱和陆生，就拜托你稍微照看一点了。】
成长了的陆生，会保护自己。
而继续成长的陆生，不仅会保护自己，还会保护若莱，保护百鬼&
他这算是，完成约定了吧……
今天，阳光出奇的好。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这样美好的天气，正适合百鬼聚在一起集会。
总大将的孙子，百鬼夜行的继任者，身为滑头鬼之孙的奴良陆生，在牛鬼的领地，与身为干部牛鬼发生冲突，刀剑相向——
这无论如何都是必须有一个交代的，而这交代，既包含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也包含了对牛鬼的惩罚。
虽然总大将和几位干部都心知肚明，这次事件，仅仅说是刀剑相向，完全不符合事实，陆生可是差一点就死了，而这样的说辞，完全是在陆生的坚持下为了保全牛鬼而削弱了事实的成果。
陆生那家伙，已经下了决心。
那么，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的外人，就可以放心了。
——那小子，可是拐走了他的爱啊。
靠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因为是背光，所以，他的身影隐没在木制的屋顶投下的阴影中。
阳光画出一道分明的界限，与那外面的，被光芒镀上金边的一切相比，阴影中的事物不禁黯然。
他的房间在二楼，是独立出来的一间。
因为他经常不在家，并且经常不定时的会来，有时是白天，但更多的是黑夜，在大多数人，甚至很多妖怪都已经睡着的时候，所以，在他的暗示下，这样的房间既方便他的出入，又不会打扰他人，可以说是最佳住所。
况且，这样的房子，更适合他这样，一不小心就会听到那些烦人的噪音的人，不是吗。
——就像很以前在麻仓本家的住所一样，逼近核心，又游离于家族之外。但是不同的是，以前是被动的排挤，而现在，则是主动。
他靠在那里，望着楼下不远处的房间发着呆。
大门正朝着这里开，如果有谁出来，他一眼就可以看到。
集会，现在正在那里举行。
【什么，这是要放过牛鬼的意思么！】
【局势，要变了。】
【少主，就好像换了一个人的样子。】
【那会是组未来的希望吗？】
【少主，请务必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是处决我也没有关系。】
嘈杂的心音从大堂里传来。
……那是，属于，妖怪们的心音。
【“为什么，我可以听见人类的声音，千代。”
彼时小小的少年这样冷着已经不会再真心笑出来脸，问对面的灵。
“你一定知道。”
少年吃力的攥紧手中，乙破千代刚刚送给他的五芒星耳环。
“能听见是因为想听见。”
灵回答。
“想听见，是为了安心。
想要让自己安心，是因为恐惧。
恐惧，是因为不相信。”
“因为不相信，所以才能够听见别人的心音。”
“我并没有认为我从不相信别人。”
“那是因为，你现在，连真正的相信，真正的信任都不明白，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从没有真正从内心深处相信过人类的麻仓叶王，难道，现在，连妖怪都开始……
“叮铃——叮铃——”
清风卷入，带起挂在窗柩上的风铃。
少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叶王大人。”
睁开眼，面前出现的是一只蝶妖。
“奇拉大人的书信。”
叶王取下房间的结界。
小小的蝴蝶撒下鳞粉，无风自动地飘向屋内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汇聚，一封书信就此显形，
“我退下了。”
她的目的单纯而直接，送完书信，自然要遵循主人的愿望回去。
少年的手中出现一颗圆润的绿色圆珠。
“告诉奇拉，最近京都可能要出大事了。阴阳师会活跃很多，叫她小心一些，被误认为训妖人，可就有麻烦了。”
蝶妖在原地盘旋一圈，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转向飞离。
午后的风将金属的铃铛摇动，泠泠作响。
不同于心音的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会议结束了。
赤发的少年倚在窗口，看着一个又一个或是陌生或是似曾相识的妖怪从那扇大门走出来。
看来，牛鬼安全了。
做得很好嘛，陆生。
虽然现在说早了一些，你父亲的期望，你完成的很好。
一个跟着一个，奴良组的干部逐一现身。
然后是，牛鬼。
他走出了门，然后站住了。
他看向这里，看向这个倚在窗前的少年，他们的眼神对上了。
那是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就像一口古老的幽井，深沉而冰冷。
——【麻仓叶王。】
少年听见他的心里这样说道。
那天，他究竟是还着怎样的心情去找寻牛鬼的呢？
不是因为陆生，因为它完全没有怀疑过陆生能够解决那件事。
不是因为爱，因为爱不可能受到任何伤害。
更不是因为陆生那几个受到袭击的同学，她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大概，只是单纯的想去看看，这个曾经被他搭救过的，和他一样跨过了千年时光的家伙吧。
但是显然，牛鬼，并不期待与他的见面，并且，对他的到来，感到万分的意外。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牛鬼的表情——
对了，那时还是听不见妖怪的心声的，所以记忆中，有的只是牛鬼诧异的表情。
“您的到来，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既然您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么，我就遵从缘分的安排，把我长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我知道您，我也还记得您，您是麻仓叶王，那年让我从疯狂之中清醒的恩人，但是，同时也是，被称为鬼的大阴阳师，也是坊间传说中的无恶不作的训妖人。”
他说。
“我至今感谢您的恩情。但是，我牛鬼，是奴良组的干部。”
“您的传言，想必您也清楚。”
“您听说过，X-LAWS吗。他们说自己是被您杀掉的，无辜的人的孩子。而您，是想要毁灭世界的邪恶之人。”
那时的叶王说了什么呢？
他自然知道外面传闻中的他是什么样的，是怎样的残忍无情，杀人如麻，不过，被当面提及，还是第一次。
对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依靠在门框上，斜着眼睛，带着那种最常带着的，面具一样的微笑。
温和，却冰冷。
就好像，对方嘴里的那个家伙与自己毫无关系。
“我并不是很相信那些传言，但是您也清楚，无风不起浪。”
牛鬼说着，语气是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恭敬。
“千年之前，我与您只有一面之缘，即使是受恩于您，我也不敢造次。”
他说着，将方才微垂着的头颅抬起来，让自己的眼睛与对面的叶王对上。
“斗胆请问您，您留在奴良组，究竟有何居心。”
那是一双少年曾无数次见到过的眸子。
当村人用这双眸子盯着他时，其实早已认定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
当麻仓家的那些弟子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其实早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地位与结局。
当阴阳廖的诸人用这双眸子望着他的时候，其实早已认定朝中的妖怪袭击都是他的原因。
当股宗和麻仓叶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其实已经，将他们朝夕相处的好友完全否定。
正如，现在。
牛鬼用这样似曾相识的眼眸望向他时，其实，早已认定。
认定了，他麻仓叶王，是想要对奴良组做些什么的。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应该说的，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
越是简单，越是难以传达。
所以解释也好，倾诉也好，没有任何意义，
一直都是这样。
可是他却出声了，完全不符合麻仓叶王风格地——
“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想做的仅仅只是留在这里而已。
即使，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多么的无力。
牛鬼站在阳光之下，镀上了一层与他气质极其不相符的色彩，与阴影中的叶王对视。
少年瞌下眸子，关掉窗子，转身离去。
离开这扇窗子，离开这间屋子——
也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了。
#
这间房间在整个奴良大宅的最核心地位，是被称为禁地的地方，也是现在摆放着，二代目尸身的地方。
赤红的宝玉将如墨一般的妩媚男子包裹在内，犹如坐精美华丽的棺柩，将里面家伙的时间隔离。
八年不曾改变的，奴良二代目，像是死了一般，安静的沉眠着。
“我就要走了。”
常年寂静的屋舍中突兀的出现了声音。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走很久。”
他说。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吧。”
“下次回来——只要我能够回来，那么，就应该可以救活你了。”
“醒来之后一定会吃一大惊得，陆生也是，我也是，突然之间还可以任你欺负的小豆丁，就长那么大了，一定会让你很不适应。”
他说。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很感谢你啊，鲤伴。”
少年说。
些许的光芒在晶莹的棺柩回转。
“哦，竟然有反应呐。”少年笑了，“要是想要挽留我的话，先醒过来再说吧。”
一阵沉默，少年突然叹了口气。
“能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你了吧。”
“我啊，想要留下来的。但是我发现，那大概，只会是幻想吧。”
“牛鬼质问我，想要对这个组，这个家做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啊，就先以前无数次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想做，但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仁侠的滑头鬼，仁侠的奴良组，仁侠的百鬼夜行。”
“邪恶的麻仓叶王，恶魔的麻仓叶王，灭世的麻仓叶王。”
“我大概早已经承认了这个家，是喜欢这个家的，所以才会将这么明显的矛盾忽略了这么久。”
“我们的道是不同的。”
“何止是不同，完全就是对立的啊。”
“牛贵曾经受恩于我，既然他的判断是我的存在会威胁到组的安全，那么，其他的妖怪在面对那样的判断时，会做出的选择不就不言而喻了吗。”
“在流浪的时候，能够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我认为，那于我而言，是无上的奢望，而那样的事，在这一世却实现了啊。”
“我很珍惜，这样一个归所啊。”
他说。
“可是，我们的道不同啊。”
他的声音像是叹息。
“再留下来的话，迟早有一天，所有的矛盾都会爆发的。”
“到那个时候，我连回来喝一盅清酒，赏一赏樱花的机会，大概都不会拥有了。”
“我几乎可以预见我们敌对的那一天了。”
“邪恶的麻仓叶王，和仁侠奴良组。”
“因为，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啊，在应当离开的时候没有离开，然后迎来的是最糟糕的结局。”
“这一次，我要尝试另一个结局了。”
“所以，为了回来——为了还能够回来，现在，我必须要走了啊。”
“好。”
“！”突然传来的声音着实把少年吓了一跳，“是若莱啊。”
“在你的房间找不到你，就猜到你在这里了。”
“……”
少年没有再主动挑起话题，他看着眼前的灵柩，半晌，鞠了一躬。
“又要走了。”
“嗯。”
“这回的旅程，有终点吗？”
“大概是有的。”
“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到的终点，还是一定可以走的到的终点。”
“……”
“沉默了呢，也就是说，归期未定的意思吧。”
若莱身着这明黄色的和服，温婉的一笑。
“我啊，是很相信命运的。”
她说。
“深信不疑。”
“所以啊，我才会嫁给鲤伴，才会来到这个家。”
“你知道么，好，那天，在那个小巷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啊，并没有想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只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感觉——
我必须把这个孩子带回去，没有任何理由。”
“我想，必须成为你的母亲，必须来到这个家，必须相遇，便是我与你的命运。
好。”
她说。
“真是的，明明那是还是个丑到不行的皱皱巴巴的小家伙呢，现在，真是亭亭玉立了。”
“……亭亭玉立，是形容女孩的。”
“那又怎样，我养出来的好，一点都不比女孩子差！”若来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少年的鼻尖上，“只是，还是有些瘦了。”
“本来想的是还有些时间的，但是，现在，竟然还没有把你彻底养胖，就必须……”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一些，呐，好，就是传说中的麻仓叶王吧……不要漏出这样吃惊的表情啊，千年前，叶王，阴阳师，要是知道了这些关键词我还猜不到你的前世，不是太蠢了么？”
“小说里不是经常有么，误会什么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什么的，所以啊，我不相信那些记载里和我眼中的完全不一样的好。但，若是说没有动摇，连我自己都不信——”
“其实，很多事情，只是，有没有，愿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我会等你说出来，当你说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若来笑了笑。
无声的拒绝，却让人，无法追问。
“那么，我会等待的，你是，我和鲤伴的孩子啊，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什么时候走？”
妇人看向窗外。
正是黄昏。
“现在。”
他说。
从朝阳中迎来的孩子，自是要从夕阳中送回。
“小心一些，还有，好，加油。”
她这样说，作为送行的话语。
“再见。”
#
是啊，他现在必须离开，必须。
为了，在那虚无缥缈，或许永远不会存在的未来，还能够，像现在一样，再次回到这里。
还能够，像现在一样，有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
少年登上火灵，消失在暮色里。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