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京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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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京都
“叶王大人，已经是晚上了，您该起床了。”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温柔到半梦半醒的麻仓叶王一点都不想起床，反而更想继续睡下去了。
“月亮都出来了哦，再赖床的话您早就预定好的会面要晚了。”
依旧迷糊着的叶王感觉有人轻轻柔柔地在推他。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有一种……让人怀念的感觉……怀念到好像有液体要留出眼眶。
“知道了，起来了。”
他睁开了眼，却没有起身。
平躺在榻榻米上，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天顶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日子，他的式神。
拥有着和麻之叶一样发色，相似面孔，一样声音的，用会温柔地叫他麻叶童子的麻之叶的发带制作成的，他亲手制作的第一个式神，日子。
一个，最初的时候，会让他不时失口叫她“麻之叶”的式神。
大概是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日子停止了对他的摇晃。
夕阳的光芒从纸门缝隙中懒懒地漫了进来，缓缓地拍击在少年的面庞上。
温暖，却不激烈。
懒散，却又祥和。
令人怀念的，温柔的夕阳。
“今天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日子这样轻声说着。
“我所知道的叶王大人才不会这样一叫就醒呢。”
少妇模样的式神笑了起来。
“而且竟然会像这样平静……如果不是我能确认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的创造者，我都要怀疑您是否是叶王大人了呢。”
是啊，所以日子才会习惯性的早早就开始叫——明明还是黄昏，却说是傍晚。
而他……不仅破天荒的没有赖床，而且连那个严重到自己都有些头疼的起床气都没有发作。
——要知道平常按照这个时点开始叫的话，睁开眼睛，情绪恢复到正常状态也差不多就是月至中天的时候了。
“日子……吗？”
少年坐了起来。
“是啊，叶王大人睡糊涂了吗？还是说昨天的除妖工作太辛苦了？所以我讨厌那些家伙啊，明明是叶王大人的属下却这么没用，有点力量的东西就要退给您，真是的……要不是这样，叶王大人也不会这么忙。”
只是忙而已，对于别人而言或许已经累趴下了，但是对于叶王而言，连辛苦都够不上，真正让他感到疲劳的是在当权者之间周旋——日子明白这是他最厌恶也是最不擅长的事。
“没事。”
少年说着，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呆怔不漏声色地藏了起来。
“许久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夕阳了。”
少年站起身，纯白单衣松松地挂在他的身上，他走向不远处的纸门，将它轻轻地推开。
一瞬间，像是海水倒灌一般，金色的夕阳就充盈了整间屋子。
就在少年做出这一切的时候，日子悄然的跟上了他，站在少年的身后默默的为他整理着衣服。
——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够站在他的身后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日子每天都是这样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整理衣物的，怎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觉呢。
“真是的！叶王大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日子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头，同时用那种一听就知道说这句话的人不仅不是责怪反而还很乐于做此事的语气与音调说着。
那情态完全不像是一个式神和它的主人，对了……就像每一个为孩子收拾残局的母亲一样。
“其实，我自己做得到的。”
少年强装从容的声音里有一丝其他人从未见识过的，反常的无奈和窘迫。
“我知道，我知道，您做得到——您这个所有生活方面的事情都一直离不开日子我的大少爷当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到，只是日子愿意为您做啊，请让日子继续为你做下去吧。”
少妇掩嘴轻笑。
“那么，日子就下去了——还有很多明明叶王大人自己做得到，日子却一定要抢着去做的事呢。”
轻轻鞠躬，少妇退了下去。
……真是的。
他是真的做得到的，虽然从来都没有做过……至少，好好的照顾自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日子总是喜欢一边唠叨，一边乱操心。
不过——真好。
有一抹不明缘由的微笑渐渐攀爬上他的嘴角。
……咦？明明应该对此感到苦恼无奈的，但是……今天的他果然有些奇怪啊。
因为还是黄昏，距离与友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空闲，所以起床意外干脆的麻仓叶王得以偷闲小坐一会——虽然这样与睡觉比起来说是偷闲也有点牵强。
曾几何时，看着红日一点一点西垂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这种感觉上与赤脚站在细软的沙滩上，感受慢慢漫上来的海潮相似的行为总是能够让麻仓叶王感到悠闲。
所以多亏了今天起早了的缘故，他得以欣赏这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欣赏的夕阳了。
——有多久呢？大概，有一千年那么久了吧。
“叶王。”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今天起来得好早啊。”
软软糯糯，轻轻柔柔，那是麻仓叶王的妹妹，麻仓爱的声音。
少年将思绪从令人沉醉的空白中收回来，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恩，今天有些不同。”
少年说着，招手让少女坐在他的身边。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少女说着。
“暮还是总是想要捉弄我，但是事到如今再要是能够被他欺负到的话，怎么说都是很失败呢。”
少女声音里有些小骄傲。
“是吗，那真是挺意外的，暮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克星吧。”少年说，“那么，你觉得潜怎么样？”
“……感觉，是不会和暮关系很好的那种类型呢。”少女说，“我说真话了，叶王你要是不高兴就随便听一听就好——潜总觉得有点木讷，比起叶王你的其他式神，更像是真正的式神一点。”
“没错哦，爱真是敏锐啊……我的式神——我经常使用三个式神里，只有潜是按照阴阳师制作式神的方法做的。”
“按照……阴阳师的方法……那么，难道通灵人也有制作式神的方法吗？”
少年没有回答，气氛有一瞬间凝滞了一下。
“爱……问到了不应该问到的问题吗……？”
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少女直率的问道。
“没有，”少年说，声音与之前一样的温柔干脆，“我没有任何不能告诉爱的，只要是爱问出口的问题，我都会回答……只是有点意外，似乎，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直接的问题了。”
“是吗，可是爱每天都会问很多这样……不太委婉的问题啊。”
女孩有些脸红，果然这种事情不管是别人说出来还是自己说出来都会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错觉吧，起得早了些感觉稍微有些不太对劲。”少年轻易的放过了这个话题，“回到刚才的问题上——”
少女将自己通红的脸庞放在一边，认真的聆听接下来的教诲，就像印象中每一次一样。
“在满足你的好奇心之前，爱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是问句，却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不能够把叶王交给我的知识交给任何讨厌叶王和爱不喜欢的人，还有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爱是知道这些的。”
少女老实的重复了不知何时便已经定下的约定。
“爱，那时救下了你，真好。”
少年说着，倾身给少女一个拥抱。
——不，动作的施予方和接收方似乎有些颠倒。
明明更像是，麻仓爱给了麻仓叶王一个拥抱呢。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当然……是吧。
爱就是那样的女孩，无愧于她的名字；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兄妹，相似，平等，交心，相依。
没错，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啊。
接下来流入少女耳中的，便是只有麻仓叶王才能够说出来的话语。
只有同时精通阴阳术和通灵术的麻仓叶王才能够说出来的知识。
只有从未深入人群，深入人心的麻仓叶王才能看得到的真相。
只有自认为憎恨人类，却又无法抑制的除此以外的一切的麻仓叶王才能感受到的，美丽而残酷的世界。
那是，只有麻仓叶王，只有他才有机会看到的风景。
更是，起于麻仓叶王，又终于麻仓叶王的，珍宝。
而能够倾听他的，大概终于此刻——不及时在世界的尽头结束统计也只会有一个人——只会有麻仓爱一个人了。
但是其实不用去管这些，爱不需要去管这些。
这并不是一个老师在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对自己的学生倾囊相授，而是一个哥哥，在给自己的妹妹讲故事——塔可以只是闲话家常，更可以只是睡前故事。
你看——
少女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认真，同时也满满的都是喜悦。
兴致盎然，而又专心致志的，听自己的哥哥说着她此刻或许还并不能完全理解的东西。
——只要爱开心，不就好了吗？
爱开心，他也开心，简简单单，就好了。
不觉间就入了夜。
少年满目都是，璀璨的星子。
“今天你似乎很开心。”
打断他思路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安倍晴明在麻仓叶王才能够的身侧坐着，双眼微眯，嘴边噙着笑。
少年头颅侧倾，眼目微垂，便轻易地让满天星河从他的眼眸中退场。
“没有啊，我每天都很开心啊。”
他说着，笑了起来。
“开心，需要理由吗。”
少见的，不仅是习惯的微笑，连少年的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似乎是被这边的笑意所感染，那边男子的笑意也加深了一些。
“的确，”安倍晴明说着，“开心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是，开心却分为两种呢，真的还有假的——今天你是真开心，我看得出来。”
“何以见得？”
少年反问。
安倍晴明便不再说话，他放下手里的小酒杯，里面还残留着些许清酒留下的清香。
他微微将身体侧过来，与用同样姿势坐着的麻仓叶王正好能够互相看到对方的两只眼睛。
他们互相望着，没有再说一句话，却没有人将眼神避开。
久久的，久久的。
竟然互相看了那么久，那么久。
“于此观之。”
即使是那么小的一声1，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却显得那么响亮。
“——啊？”
发出了对于麻仓叶王而言相当丢人的声音。
过久的思维停滞让他有些卡克，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安倍晴明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从这里看出来的。”
对方似乎是认为他没有理解他的话，所以有用简单些的语句解释了一遍。
“你的视线，没有移开。”
他说。
“这样就能看出来？你是认真的吗？”
少年问。
“当然，我何时与你开过玩笑？”
“你看，又开了一个玩笑。”
“——看吧，今天的麻仓叶王，前所未有的直率啊！你果然很开心——真开心！”
安倍晴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将话题拉回了上一个问题。
“你又赢了。”
少年说。
在拿不出新的证据支持自己的叶王，不得不承认了这场小斗嘴的失败。
“真是狡猾啊，狐狸君。”
——各种意义上的。
嘴上挖苦着，心里补充着。
虽然是言语间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小比赛，却也有可能让叶王感受到了些许挫败——不过既然每次发生类似的事情都会输的话，那么就不会是输了会挫败，而是万之有一的赢了反而会惊喜吧。
对了，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与安倍晴明比起来，麻仓叶王的确可以用不善言辞来形容了。
——这大概，是麻仓叶王少有的认输吧——可是，即使是认输，也是如此的令人愉快。
真是奇怪啊。
还能够坦率地承认自己失败的麻仓叶王。
还能够在承认自己失败之后会心一笑的麻仓叶王。
还能够将那些被藏在微笑背后的真心放出来的麻仓叶王。
还能够，像今天这样，因为开心，而不是习惯而笑出来的麻仓叶王。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麻仓叶王。
他知道的，所以，很奇怪啊。
消失了很久的麻仓叶王在今天重现了。
失去了很久的珍宝在今天再现了。
就像梦一样。
麻仓叶王是很少做梦的。
晚上因为自己能力无法安眠的他，在白昼休憩时很少有多余的精力去为自己构造一个梦境。
更何况，那东西太过美丽，容易让意志不坚定的人迷失，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麻仓叶王从主观上是这样认为的。
“这片夜空。”
安倍晴明又斟上了一杯酒，不过这次不是给自己，而是给了叶王。
“你有许久不曾见过了吧。”
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喝，赤发的少年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到了天空之上。
“似乎的确是这样。”他说。
即使只是这样看着，也能够感受到一种许久不曾拥有的安宁。
“今天，意外的安静呢。”
安静的就像是除了这里喝酒的两个人以外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京都，许久不曾这样了。”
说话的是安倍晴明，带着些许感慨。
然后便是沉默，这段对话中的另一次沉默。
万籁俱静。
“让人很舒服。”
最终，他说，那个曾经被称为麻叶童子的人说。
“是啊，京都很安静——就像不存在了一般。”
还是安倍晴明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渐渐的淡了。
“不存在了一般吗？”
少年喃喃。
“京都，怎么会不存在了呢？”
他依旧仰望着星空。
“这里有着吵闹而令人烦心的夜晚，有着永远勾心斗角不得安生的当权者，有着总是把事情推给他的阴阳寮，有着……有着京都城外的小山丘，有着美到令人忘记自己的夕阳，有着静谧的包裹着一切的夜空——有着麻仓大宅角落里的小院，有着好像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日子，有着他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安倍晴明，有着一直被我欺负的股宗，有着笑的那样温柔的爱——这样的京都，怎么会不存在呢？”
他喃喃，繁星映在他的瞳孔中。
“京都不可能会不存在啊。”
他说。
那个虽然有着不少不愉快，却包含着所有让他安心的事物的京都，不在了啊。
是啊，已经不在了啊。
那个京都。
京都都不在了，他却依然在呢。
意义不明的笑容在他脸上扩大。
对了……那时候，为什么要研制这个术呢？
为什么要研制这个掌控生死的，非自然的术呢？
谁知道呢……大概只是无聊吧。
……无聊到想要看着这个无聊又美丽的世界更久一点。
“只要活下去的话，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那是，生命垂危之际，麻枝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语。
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话语，却一直在内心的最深处支持着他呢。
所以……
其实，他是想要试着活下去吧——活的更久一点，更久一点……那么，遇到的好事会不会也越多呢？
是处于这样天真幼稚的想法才会研制出那样的术法吧。
——真是贪心。
因为贪心，才会制造出自己的弱点。
因为贪心，才会让人抓住把柄。
因为贪心，才会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才会在一开始就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想要……
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这大概是最后一眼。
日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和服，静静地看着他微笑。
“日子。”
他说。
“我在，叶王大人。”
日子回答，用那与麻之叶一般无二的声音，用那包含着麻之叶对麻叶童子深切思念的语音。
“对我说一句话好吗？”
少年说。
“请问是什么呢？”
“请你对我说，‘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的’这样的话语。”
少年走近了日子，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将双手环抱就能将对面的女人抱在怀中。
“虽然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是——”
日子抱住了叶王，在对方抱住她之前。
“童子，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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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凭借发音被误称为好的那个少年是在土壤的清新包围中醒来的。
又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感觉，是朝阳。
少年坐了起来。
目之所及，是一片光秃的土地。
——这里，是京都。
是啊，京都怎么会消失呢？京都已经消失了啊！
真是少有呢，他应当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晚睡得如此香甜了——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原住民的缘故吗。
没有心灵的噪音，自然就不会有扰人清梦的聒噪。
还有，这里是……
少年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朝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即使身体并不伟岸，拉长的影子却触及到了很远处的土地。
对了……这里是麻仓宅啊，是那个曾经的家。
——所以即使只是残留的泥土，都让人有些恍惚吗。
习惯性的伪装性质的笑容爬上他的面庞。
“火灵。”他呼唤。
巨大的怪物在白天没有之前在夜晚那样鲜艳，却足够夺人眼球。
之前见到了帕契族的祭司，是叫席巴吧——没想到，那份血脉竟然真的穿越了这五百年的时光呢，明明那时……不过怎样都好，无论如何，在不止一次亲身体会了精灵王的狡猾之后，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次大意的。
不过，似乎因为这个叫做席巴的小子让他梦到了些不得了的事呢，不过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过，少年轻抚胸口。
大概是些很温暖很温暖的事情吧。
火灵搭载着少年穿过太阳的光芒。
天空之上，能够将整个不再是京都的京都收入眼底。
许久不见。
永不再见。
和京都的缘，于此，便是了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