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玉映》再雪筑

2、回忆

　　那个地方是个没有任何特产的北方小县城。
　　他们全家住在那个县城中学的一套小三室家属房里，从天到地堆得满满的东西，志明和弟妹加上朱婴都高大，家里好像转不过身来。志明的后母不是坏人，只是精明过分，眉毛都会看人。弟弟妹妹和志明一样，都漂亮而不爱说话，志明的爸爸斯文沉默。这个街上有好多身强力壮、游手好闲的青年，带着懒洋洋的微笑，每天只会喝酒、打牌。
　　在他们家只待了一天，都没有过夜，因为家里住不下，志明的后母热情百倍地招呼朱婴和妹妹一起住，可直到傍晚都没有把被褥拿出来。朱婴去志明房间收拾东西时，看到妹妹正羡慕地摸她白色羽绒大衣帽子上的风毛，看见她进来，脸一下子通红，不等朱婴说话就跑了出去，朱婴心里很难过，后母进来帮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几年为了志明上学……家里紧张得很……爸爸的工资拖欠了很久，还借了钱……”朱婴好脾气地听着，直到志明“砰”地一声推开门粗声道：“好了没有，快点！我下去叫车”他拎起自己的包就下了楼。那是大年初一，还下着雪，志明在冷风里好不容易才拦住一辆出租车，才看见朱婴拿着行李跑出来，一头钻进车里，身上只穿着薄呢外套，他惊诧地说不出话来，车开出去，他看到楼上爸爸和妹妹冲下来，抱着朱婴的大衣。朱婴急急地说：“别停，我把大衣留给妹妹了。”志明急道：“那怎么行？天这么冷……”他哽住了，看着朱婴的笑脸，什么也说不出了。在火车站候车室等车的时候，朱婴还能撑着，一到站台上，冷风就把她刮了个对穿。志明解开大衣，把她抱进怀里，正在这时，志明的爸爸来了，抱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和旧围巾。志明没有和爸爸说话，眼看向了别处。朱婴乖乖地穿上了老式的黑色大衣，非常暖和，志明的爸爸给她系上了围巾，看着她：“这都是志明妈妈的东西，这件大衣，是那年刚结婚我出差去上海时给她买的，她没舍得穿过，每年冬天都拿出来看看再放下。围巾也是那年买的，她一直都没用，不要嫌弃……”朱婴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说：“谢谢……爸爸……”
　　上车前，志明艰难地说：“我们走了，爸。”爸爸无言地挥了挥手，他们俩挤到车上，车缓缓开了，爸爸在窗外跟着走，嘴里好像在说什么，志明不顾车上人的埋怨和咒骂，使劲把窗推上去，冷风带着雪花把爸爸的话卷进来：“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那一晚在火车上，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咔嚓咔嚓不断向前的火车。
　　这一切都使得朱婴没办法再让自己成为志明的新问题，她想起妈妈的话：“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也得伸伸手。”决定不管什么工作高低贵贱，先做起来再说。
　　吃饭时硬着头皮向姑姑赔笑：“姑姑，前几天说的那个位子还有没有了？”姑姑停下筷子，诧异地看着她：“转得够快的呀，两个星期就过来劲了，不愧是天才少女。”朱婴厚着脸皮笑，得亏是亲姑姑，要是旁人，她早顶不住了。
　　“内勤是没得做了，还要请一个特护，你做不做得了？”朱婴刚想开口拒绝，姑姑瞥了她一眼：“月薪五千块。”她闭上嘴寻思了一下，道：“可我没有什么护理经验啊。”“不要特别的医学常识，只要勤快，长得顺眼，脾气好。”“是什么病人？”朱婴踌躇着，“还轮到你挑病人？”姑姑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反正你干不了。”“还没试呢怎么知道干不了？”朱婴倔脾气上来。
　　等到真的做了特护，朱婴才知道这个病人为什么给的月薪特别高，一个半身不遂的山西老太太，脾气坏到了极点，已经赶跑了十几个特护，连自己的儿子媳妇都受不了她，还好煤老板儿子有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朱婴刚开始还抱着一片同情仁慈之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坚持了两天，但很快便受不住了，第四天时，当老太太又把大便解到床上后，她终于发飙了。“您又不是不能去卫生间？说了多少次了，叫声我就扶您去，为什么不听？”她忍无可忍地大喊着，老太太用那只能动的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丢了过去，朱婴猝不及防，额头上被砸了个包，简直眼冒金星，冲出门就想喊不干了，但转念一想，这样岂不让姑姑看扁了，已经夸下海口，更何况堂堂x大的高材生，难道还对付不了半个市井老太太？
　　一发狠，就像在学校用功一样，上网k了好多资料，又多方打听老太太的兴趣爱好，还真是挺高雅的，喜欢秦腔，还曾是个有点名气的票友，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地不甘心瘫在床上吧。朱婴买了几张戏曲的碟片放给她看，又每隔二十分钟给她按摩一次，反复叮嘱她，讲究卫生多活动才能保证不长褥疮，站起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结果好了没一个星期就又变本加厉了，把碟片都砸了，又开始胡乱大小便，把朱婴气得发晕。

　　一天给她输液时她又乱拔针头，朱婴一言不发，把她从床上拽到轮椅上，用安全带缚住，盖上一床毯子，推着就往外走，一口气把她推到顶楼平台上护栏边，大喊：“不想活你现在就跳下去！这算是折磨人还是折磨你自己！有生路不走，放着好日子不过，还想怎么着？告诉你，我比你还郁闷呢！你在浪费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懂吗？你以为自己是谁！”
　　大喊了一通心里痛快点了，有点诧异老太太怎么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上前一看，原来是吓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