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事》鸦青辞

39、卅七瑟·合卺

　　听到这里，霍秋忽然笑了起来。
　　“你要说大哥是这般性子，倒还真没错，”少年手撑着下巴笑道，“他小时候可以调皮了，成天带着我捉蚱蜢掏鸟窝，教武功的师父都被气跑了好几个，总是被爹爹打。”
　　回忆着，霍秋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后来父亲就不怎么管哥哥了。“
　　“还有，你刚刚说我哥当时吐了口血，其实不是被彤天楼的人打伤的是吧。”
　　似乎是被问住了，我忽然失去了再多说话的力气。发现自己这样大半夜出门，给一个不懂事却想着给自己哥哥报仇的少年讲别人的故事，真算不上什么有意义的聪明事。
　　等了一会，发现我不再讲话后，霍秋疑惑地看向我：“怎么不继续说了？”

　　城里的月光很冷，铺在地上仿佛薄薄的霜，浅眠着不欲人扰。
　　把杯盏里的浊酒一饮而尽，我开口道：“——忽然不想说了。”
　　自己都知道这一刻我的嘴脸实在是可恶至极。

　　“你——”霍秋拍着桌子几乎要跳起来，“哪有这样说一半停住的！”
　　我却没管他，兀自站起了身。“因为知道了结局，这个故事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霍秋却猛地拉住了我的手，皱着眉耸拉着嘴角，一脸愤懑的表情就像忽然被夺走了糖葫芦的小少年，“喂喂，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意思！”
　　“有意思的故事都是没结束的故事，而已经结束了的故事，结局都挺没意思的，你真要听？”
　　“别废话了，”霍秋生怕我反悔，“快说！”
　　我歪着头想了想，除了有些难受，也不是不能说，也就不太情愿地继续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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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我硬是跟着霍冬差不多一年吧。”
　　床上的人面目疮痍，几乎看不清五官也看不出人形。半死不活的人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眼珠浑浊的仿佛沾灰的柳絮，让人不忍直视。
　　窗外是阴沉沉的天，床上垂死的人吃力地呼吸着，吃力地开口。
　　“有一天他忽然说要娶我，说是对我日久生情，我说好啊，可以的，我也对你日久生情。”
　　“也是他说要娶我的那一日，彤天楼下了最后通牒，七日之内必杀霍冬。”
　　我忍不住问道：“所以你——？”
　　“没有，但也不算远了。”床上的锦瑟咳出了一口血，甚至都没力气抬手去擦，却只是疲惫地阖了会眼。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穿着喜服的样子，正儿八经地瞧着，才觉得他真好看。”
　　房间里全是中药苦涩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教人闻着难受，我却眼也不眨地听着。
　　“婚事就想过家家一样，我们去衣铺买了两套喜服就胡乱穿上了。喝合卺酒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他，我立刻说我愿意，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做什么都愿意。”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的笑容啊，像是窗外的新月，然后他和我喝了合卺酒，他说，这下我是他的小媳妇了，永远都不能忘掉他了。”
　　锦瑟深深地叹息一声，下一刻却呕出来了大量的血，乌黑的血液淌满了她的脖颈。
　　我吓坏了，连忙去擦，她却只是看着我，浑浊的眼里只有零星几点凄清的光，仿佛将死的萤虫。
　　“然后他就死了，以一个相公的身份死在了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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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秋猛地抓住我的手，他恶狠狠地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给自己的酒里下了毒，倘若锦瑟当时说不嫁，他还能活一段时间，”我懒散地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也知道，霍冬是不足月生的，大夫说是他活不到二十岁，所以你们霍家才薄待他，不会把位置给一个短命鬼，他出来游历，也是因为这个。”
　　“遇到锦瑟的时候已经是他病得很重的时候了，说是要娶锦瑟的时候，他已经疼得极难受，已经想着解脱。”

　　我把弄着酒盏，给年轻的少年讲着老旧的故事，脑海中反复着锦瑟望着我说霍冬死了的时候的眼神。
　　“霍冬其实知道锦瑟是彤天楼的杀手，也知道自己是目标，也知道锦瑟不喜欢他，而锦瑟如果答应嫁给他，就说明这个任务对他很重要，他愿意以死成全，也愿意在相信有人嫁给他的谎言中死去，总是孤身漂泊的他在那一刻死的很不孤独，他让一个冷漠的杀手整辈子记住了他。”
　　“结尾讲的有点乱，主要是再像之前那样详细地讲，到这我怕你会哭昏过去，”我笑着望着苍白着脸的稚嫩少年，“但你应该听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没有锦瑟，霍冬不会死的那么早，即使他是自杀。”
　　“故事也讲完了，若要杀我，赶紧动手；不动手，我就回去睡觉了。”

　　名叫霍秋的少年没有放开攒着我手腕的手，他垂着眼望着摇曳的灯火，整个人仿佛也在随着灯影微微颤抖。
　　“我不该出霍家的，这故事足够让我难受好几年。”霍秋开了口。
　　我正想嘲笑说现在后悔有什么用，霍秋小公子却又出了声。
　　“但我还是谢谢你告诉我了这些，让我更了解我哥，让我更因为能成为他的弟弟而自豪。”
　　霍秋抬起头，扬起失血的嘴唇对我笑了笑。“没什么仇可报的，你走吧。”

　　如果说之前霍秋第一次决定不杀我时，我的心情像是一个心灰意冷却意外遇上不举恩客守护住贞操的雏-妓，现在越活越没力气的我只想好好回去好好睡一觉，睡一场不要做梦的好觉。
　　所以我利落地起身，招呼也没打，丢下失魂落魄的少年，半魂半魄地自己走掉了。
　　我原本也料想得到，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霍秋，却绝不是自己料想的方式。
　　不是无疾而终，却是不告而别。
　　我再一次又一次重一次后悔，后悔没能好好和这个与他兄长一样善良而可爱的少年告别。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至少是我第一次后悔没能告别。

作者有话说

　　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尽然坑了两个月，我这个渣渣！！
哪怕考试降临，渣鸦君会尽力码字的！
求大家来抽打我这个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