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江山谣》堇色鸢尾

1、天象异变

　　轩裔年历三百二十四年——

　　正值腊月，飞雪漫天。北风呼啸，吹白远方的山头。颬颬风声好似在哀诉着忧愁，无论掠过谁的耳中，都能使其体会到丝丝感伤。也许这皑皑白雪将填满世间。枯叶落，残花谢，尽数没入泥中。

　　洁净无瑕的雪地中忽有一只毛茸茸的小肉球动了动。它灵巧地转着红眼珠，竖起双耳细细聆听着远处传来的清越琴音，四肢竟不受控制地往声音的源头蹦去。

　　越过小竹林，便能隐约见到一栋竹楼。竹楼占地不大，巧在结构精致细腻，布局别具一番风味。见之，约能体会到其主人闲淡优雅之品性。方才那阵琴音正是从竹楼边的水榭传出的。

　　抚琴的女子容貌妩媚，娇艳欲滴。眉如初春之柳叶，唇似三月之桃花。一双凤眸轻眨，神色似水波流转。左眼角的泪痣为她姣好的面容添上了几分妖冶。两根银簪绾起半束青丝，剩余的墨色披散及腰。她身着月白色襦裙，外衫轻透而单薄，自然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随意缠于臂间的披帛亦伴着冷风飘动。

　　女子嘴角微勾，芊芊玉指在琴弦间来回拨弄。铮铮琴音如此时的雪，铺天盖地卷风袭来，似有埋没一切之势。继而又缓下，丝丝入扣如流水般婉转渊远，无半分自控之力。

　　良久，乐曲近了尾声，曲调抑扬听不出悲喜怒忧。空中乌云将月儿遮得严严实实，束缚着，让生命喘不过气，想要从中挣脱出来。渐渐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刹那间，几道闪电划破夜空的寂静，阵阵雷鸣响彻云霄。压抑了许久的沉闷终于释放。巨大的动静，惊得外出觅食的飞禽走兽四处逃窜。

　　茫茫雪地间，不知何时添入了一抹颀长身影。来者披着件玄青色鹤氅，广袖云纹暗暗，腰间系带飘飘。他步伐稳健，一路走来却不曾在雪地上留下半点痕迹。凄冷的月色倾洒至下，在他凉薄的眸中凝而成霜。那样一幅容颜，宛似在苦寒冰面中被精雕细琢出的瑾瑜美玉，隐隐散发着流光溢彩，令人陶醉其中而不自知。

　　女子察觉到有人靠近却没有回头，浅笑着开口道:“大婚之夜，你不与佳人共度良宵，到我这儿来作甚？”

　　陌沉并未理会此番调侃，而是慢慢走近，伸手轻拂去她衣衫上粘连着的雪花，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她的肩头:“尹城不比云幽谷，阿柠多注意身体。”他的声音低沉如冷冰碎玉，天生带着种特殊的磁性与吸引力。话语虽淡淡凉凉，亦暖了女子的心。

　　“你忘了？我可是大夫。”她娇笑着抚上陌沉放在她肩头的手，神色微微一变，“反倒是你，手为何如此之凉？上次我给你开的药用了么？”

　　“自然是用了。”陌沉将手抽离，嘴上答得肯定，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

　　这天底下，唯独在阿柠面前，他一点都不善说谎。

　　“真的？”女子狐疑地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想为他把一脉。

　　正当此时，空中又响起阵阵雷声，大雪飞舞旋转，乌云时聚时散，月色也忽明忽暗。如此反复，形成十分诡异的景象。

　　女子慢步走出水榭，缓缓伸出手，任雪在指间逗留既而消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随口一问：“沉，你可曾听过琅奚君此人？”

　　“琅奚君……”陌沉呢喃着这个名字，“阿柠所指，可是那古陈国国师？”

　　“正是。”

　　据古籍所载，千年前独孤氏曾一统天下，却因天灾而倾覆，宫殿陵寝皆葬于地底。其金银珠宝不胜数，有天文地理农学药理武功秘籍，亦有精密兵刃利器机械制造之法，更有炼制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丹药之术。

　　自独孤氏覆灭后，天下大乱，四方割据。多少人仅凭一身胆气扬言去寻宝，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克死其途。吸取无数前人的经验教训，后人不断尝试研究重启宫殿的方法。绘制地图，调配暗香，弄弦造琴，著书留世。历经三百多年，共留下四样“秘钥”，可破独孤氏地宫各项机关要道。江湖传言：“唯有集齐四物者，方可启其宫，觅其宝，一统天下，重塑独孤氏昔日之辉煌。”奈何乱世浮沉，“秘钥”不断被各国各派人士争夺，分分合合，难以凑全。

　　大致又过了两百年，陈国出了位国师，名唤琅奚。人们称其为君以表敬意。据说他仰可知天文星象，俯可晓地理人事，又极擅占卜之术，通晓过去未来之事。他算出五百年后天象异变，闷雷飞雪，乌云顿开，天狗食月。最后一道月色凝聚成光，那光线落到谁身上，谁就是可以集齐四物开启地宫，觅得宝藏之人。

　　预言初下未几，陈国国君就凑齐了“秘钥”，欲建军队去寻独孤氏地宫。此举却遭到琅奚君反对。他劝谏国君速速将“秘钥”分散至民间，否则陈国不保。国君兴头正旺，哪里肯听？当即就以惑乱军心之名将琅奚斩首示众。

　　数月后，陈国国破。四样“秘钥”再度被掠，至今不知下落。

　　“那预言，你可信？”陌沉负手而立，静候答音。

　　“不过是传说罢了，几分真假，又有谁可辨呢？”女子嗤笑一声，玉指划过古琴上刻着的凤凰纹路，“琅奚君也曾说，这凤栖琴的主人定有凤凰的命格，将为一国之母。且看古往今来得此琴者，除了造琴的姜皇后，又有谁入主后宫？再说了，我一介潇洒惯了的江湖人士，最烦的就是那宫中琐事。又岂会甘愿当那笼中之鸟，作茧自缚？真是无稽之谈。”

　　话毕，女子像是见着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目光锁住帝都的一角——泠王府。

　　谁人不知今天是本朝三皇子洛陌沉迎娶将军之女宁清影的大喜之日。但谁又能料得到，一把无名火能轻松地毁掉这份喜庆。泠王府上空源源不断涌现出的黑烟，在夜色的渲染下显得张牙舞爪，狰狞骇人。漫天飞扬的灰烬也随着寒风飘到了半山腰。

　　她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捻着手里的灰，再将其吹散。

　　“这下，倒是有好戏看了。”女子的笑容越发明媚，执起丝巾为陌沉擦拭着鬓间的雪水，“待好戏上场之时，沉可别忘了叫上我。”

　　说罢，女子挽起石桌上的琴，细步迈出水榭。独留陌沉静静望着失火之地。

　　距他当初离开帝都尹城，已近二十年。观之今日，轩裔国内党争之势颇为严峻。再放眼于外，北土有疆，南国有羌，连年兵戎相见，战火不断。朝堂之局波谲云诡，江湖之势暗流秘伏。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为的，就是那开启独孤氏地宫的“秘钥”。在这紧要关头，但凡谁染指了一星半点，都将无法独善其身。

　　想到这，他正欲离开此地，回到那久别的泠王府。不经意间瞥见空中圆月一点点地缺口。在它即将被黑夜吞噬前，一道光线从中脱离，划过天际，直直下坠到山腰处的树林中。

　　陌沉微微眯眼，不知是好奇还是好闲，便顺手拿起边上挂着的灯笼，延着那束光的残影往树林深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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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架马车迅速穿梭于林间，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和凌乱无序的马蹄印。其后有三道黑影紧随着印记穷追不舍。

　　只听得几支冷箭破空之声，惊了马儿。它愈跑愈快，在缰绳即将断裂之时迅捷地回闪转弯，使得后面的马车就那样硬生生地撞上了大树。好在马车质量还算上乘，不至于全部散解。即便如此，也还是保不住那车中人。

　　霎时间，一位身着殷红色喜袍的女子被整个甩出，由着惯性滚落到山坡之下。又不幸撞上块嶙峋巨石，磕得鲜血直流。

　　恰在此刻，下坠的那束光线像寻到主人似的，窜入了她的身躯。

　　疼！疼得要命！这是宁清影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

　　她尝试着动了动，强烈的痛感袭遍全身，上上下下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又凭感觉摸了摸额头，温湿血液瞬间染红指尖。

　　清影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才得一假期，想出来畅游山水，放松心情。哪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乌漆麻黑还冷得要死！迷路也就算了吧，居然还失足跌下山坡，把脑门给磕破了……万一要是毁了容啊，变个傻的可怎么办？

　　好巧不巧，林间狼嚎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挣扎着站起，四处摸寻着自己随身带的背包，企图找回点安全感。由于周围太暗，她不慎踩空崴到了脚，跌坐在地。

　　“嗖——”的声，一支箭擦过她的左臂，扎进了前方的树干。若不是方才那一摔，她现在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