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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500 mil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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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S君来到海边的瞭望塔。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在海面上映照出瑰丽的色泽。
我们望着渐渐沉下的落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然后在一片伤感的寂静中,我不由开口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内心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我们对彼此是如同半身般的存在,她却就这样面带微笑地离我而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进手术室的前一天,讲述的话题依然是关于那个少年,我总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间充足,不需要道别,几个小时后,她就会好好地从手术室出来,然后继续同我讲那些美好又羞涩的少女罗曼情怀。然而一切如同被剪断的胶片般戛然而止,于是留在记忆里最后的故事,是那天的医院天台,少女终于鼓足勇气握住了少年的手……”
到底是怎样单纯情思,连同他生了同一种病,也当成可以微笑的因缘。
我自顾自地讲着,一些吉光片羽般的细节和故事,一些来不及说出的话语与心情,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我停止讲述的时候,落日已经临近海面,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橘红之中。
长时间的沉默,连海风都安静得过分。
然后S君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来,黯哑的嗓音中有种难辨的情绪,他说,“在天台上,少女终于握住了少年的手,然后她说,‘不要怕。’声音比三月的春风还要温柔,仿佛有种力量从相握的的手中传递过来,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少女的慌乱离去的背影。”
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然后又释然般放松,震惊之余又有种冥冥的意料之中。有个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响起,仿佛飞了好久的尘埃终于落地。“啊,是他。”那个声音这样轻声说着。
长久以来吵闹的内心突然宁静,我转过头去看着少年在夕阳下的侧脸,仿佛希腊神话中流传的美少年在温暖的光线中美得近乎不真实,他转过脸来迎向我的视线,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充盈了我的全身,所有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所有困惑都得到了理解,所有愤怒都得到了原谅。在虚幻的光影间,周身充斥的温暖感受如同被妹妹轻轻拥抱,这迟来的道别,她依然没有说任何话,但她会知道,我都懂了,所以她放心地离开,而我心中积累的愤怒与悲伤也会如同潮水般退去,然后留下哀而不伤的温暖怀念。
在这逢魔时刻,我看着少年清澈的眼中的盈盈泪光,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一般,不由自主地倾身轻吻他的眼帘。他的眼睛轻轻闭了闭,然后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我想,这里就该是我们的终点了。出发时要去萨哈林岛什么的荒唐想法也不必再提起。这一次旅途的全部意义,大概就是同他的邂逅,而他的答案,大抵也已找到。
第二天我们默契地一同起来,然后骑车前往最近的新干线车站。
在这偏远的北地,人烟罕至,生锈的铁轨隐没在丛生的杂草间。
交谈已不再必要,我们沉默地骑行,然后似乎远远听见有隆隆的声音响起,我俩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辆仿佛从陈旧时光中驶来的火车从我们面前经过,在火车的轰鸣声中,S君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他说,“那天在天台,一开始只是听到歌声,非常美,手术后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依然是那熟悉的歌声。现在想来,应该是她在同我道别。而我以为不去寻找,就不会得到失望的答案,其实内心冥冥之中早有预料,只是不愿承认,于是上了路,然后遇到你。”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少年温柔的歌声隐隐传来,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轻哼起来。
多少个夏天,我也是这样同她在庭院中,在走廊上,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起这首伤感又怀旧的民谣。
如果你错过了我的火车,你该知道,我已远去。
*
我再次回到东京时,已经是七月末。在神奈川同S君分别时,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和学校。
幸村精市。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名字该是如此熟悉。
回到家中后不久,我便开始整理妹妹的遗物。以前不肯承认事实,所以她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如今也该做必要的整理。
在收拾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串红色豆子串起来的手链,链子下还压了一张精美的纸笺,纸上有秀美的笔迹写下的汉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应该是国中课本上学的一首中国古代的唐诗,而下面一句是“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学的时候并未多想,只觉得此诗在众多诗文中意思算是比较浅显的,此刻再看来,才发觉此间的辗转柔情。
我没来由地想起那天从S君背包里掉出来的那张素描。握着什么的手,纤细的手腕,以及手腕上代表着相思的珠串。
迟来的感伤这才蔓延上心头。仿佛见到了还未及盛开便被雨水打落的花瓣,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泪水早已落了下来。
聪慧的少年,怀着隐秘的心思画下了那双让他触动的手,却在后来的找寻中发觉了蛛丝马迹。下意识地不愿承认,却还是忍不住上了路,然后邂逅了他要的答案,也给了我想要的答案。
这该是命运的仁慈呢,还是残忍?
我考虑了很久,然后找来一个小礼品盒子,将手链和便签都装进了盒子中。我想这件礼物送给他要比留在我这里更为合适。
然后我特意查了网球杂志,确定了最近一场立海大的赛事,并在那天去了举行比赛的代代木公园。
由于当天同时比赛的有好几所学校,我也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立海大所在的场地。
我到的时候,比赛已经接近了尾声,在场上的正好是幸村君。我看了好一会儿,感觉新奇又感概。
那个少年在场上的时候,确实像是会发光一样啊,难怪这样多的少女心都为他心醉神迷。
看着他披着外套就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对手,那样带点轻慢的傲气中透露出来的少年轻狂意气,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比赛结束后,选手们纷纷走出场地。我站在公园道路旁的大树下,正犹豫着该怎么叫人时,幸村君仿佛若有所感般将视线投了过来。
看到我时,他神情明显怔了一下。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然后如同老友相逢般对他熟稔地招了招手。
他转头对他的队友交代了什么,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来到我面前时,他气息还略有些急促,我对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然后不等他回答,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了他面前,“这个送给你做个纪念。”
他带着疑惑地神情接过,打开盒子的时候,视线明显凝滞。
我想他应该认出了这是什么,而且懂得我送给他的意思,于是致意般朝他颔了颔首,“那就这样吧,我该走了。对了,比赛非常精彩,恭喜。”
他看着我,神情欲言又止。我露出一个理解般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日子就如同流水般过去。
忙碌的学习和社团生活,夏末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今年网球的全国大赛是立海大夺得了冠军,不由得会心一笑。
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只在偶尔的课堂,或闲暇的午后,看着天边的流云,会不经意想起那段美丽又安静的旅途,心中宁静。
喧闹而重复的日常。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我知道,我们终究会归于平凡。那些年少的轻狂,曾经做过的绚烂的梦,那些青春期没来由的愤怒,以及无病呻吟的忧愁,终有一天都会如同冬雪般悄无声息地融化,渗入土壤,再无痕迹。
好在,回忆还在那里。那个夏天,曾经上路,邂逅了一个白衬衣的少年,为他谈过吉他唱过歌。
从此青春不寂寞。
那些曾经珍惜的人,来了又走。开过又凋谢的花瓣,和从未开放有何不同?
我想,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开过的记忆,才能学会放下遗憾,从此不再害怕长大,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