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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Together ...


  •   我第一次遇见S君是在枥木附近的郊外。
      那是我升入高一的第一个暑假,天气热得不像话,我骑着单车从东京出发,沿着东北自动车道一路向北。
      这是一次早有计划的旅行,为此我还特意锻炼了身体,并且上了野外生存训练的兴趣班,当这个暑假到来,我觉得一切准备万全后,便背着行李包骑上单车出发了。
      萌生旅行的念头是在妹妹的葬礼之后。那样一个花一般的少女,突然因病离世什么的,让我觉得一切宛如三流小说一般有种不真实感。我与妹妹的感情从小便非常好,即使后来因为父母的原因分开,也常常私下见面,并有书信来往。就是这样一个,如同我生命中半身的存在,突然从这个世界上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哀乐,这个事实让我感到非常痛苦。
      于是我计划了这次旅行。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日本渐渐流行起了所谓寻找自我的青春之旅。一个单车,一个背包便环行日本什么的。有的是因为失恋,有的是因为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也有的是因为亲人的骤然离世。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千奇百怪的理由,于是大家便这样自发地上路。
      有的人还有具体的方向,有的人就是纯属胡走,要说这样的旅行,没人会说一定要达成怎样的目标什么的,只是单纯的行走,仿佛人生的意义便在不断的行走中得到了解答。

      这让我想起《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他在珍妮离去后开始漫无目的的奔跑,他没有方向,没有动机,只是下意识地跑着,渐渐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跟在他的身后。人们说从他奔跑的姿态中看到希望,有人来找他帮忙,得到答案,再各自离去。
      然而这样的追随和离去,与阿甘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在前面持之以恒地跑着,直到哪天得到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我一直对旅行有种莫名的情结,目光追随天空的飞鸟,向往广阔辽远的北国。然而总是被各种理由所困,学业不能耽搁啦,父母会担心啦,没有身份证明啦,诸如此类的琐事,其实说不定只是自己惫懒的借口。因为在妹妹离世后的这个暑假,我下定决心,不管不顾地上了路,才发现所谓旅行,其实只需要一个念头,然后迈动脚步而已。

      我就这样沿着东北自动车道开始了向北的旅程。就如我之前所说,这个夏天热得不像话。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地面热得发烫,蒸腾而起的热气几乎要扭曲人的视线。空气中满是干燥的浮尘,夏蝉的鸣叫嘶声力竭此起彼伏。
      就这样当我来到枥木市附近郊外时,已经累得跟路边死狗无异。曾经还算白的皮肤早就黑得发红,头发如杂草一般绑在脑后,在这样的烈日里,真有被烤熟了的错觉,刷上两层佐料说不定可以直接上桌哩。

      更加不幸的是,我的水壶已经见了底,我可以预见,如果再找不到一个补给水源的地方,明天枥木的当地报纸上,就会刊登这么一则“不明少女渴死路边,谁的过错?”之类的无聊新闻。
      真是可悲!

      好在老天厚待,当我拐上了斜坡之后,发现公路两旁出现了一片西瓜地,虽然离公路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但从小路还是可以穿过去的。
      我振奋起来,喝掉了水壶中最后一口水,然后一鼓作气地翻出了公路的护栏,一路颠簸地来到了西瓜地中间。
      瓜田里结出的西瓜个个长得顶大,油光水滑,看得我口水直流,我环顾四周,发现杳无人烟,这简直是考验我的道德底线。
      好在事实证明,学校平时看上去可有可无的教育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作为一个正直的少女,我还是做不出来“不问自取”这么破廉耻的行为,只得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穿过了瓜田,看看能否找到种田的人家。

      我耷拉着脑袋推着单车向前走,在快要挂掉的前一刻,终于感激涕零地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排和屋,一个老伯在拿着水管用水泵抽出来的水浇着院子,喷洒的水流在明亮的阳光下映射出了七彩的虹,这样的场景对于我这么一个差点渴死在路上的旅人来说,简直是宛如宗教壁画一般的神圣景色。
      啊,仿佛画面发了光,耳边有天使在齐唱。

      屋中住着一对老年夫妇,子女都在都市工作难得回家,大抵是因为寂寞,他们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不仅给我的水壶里灌满了甘甜的井水,还拿出新摘的西瓜招待我。
      我吃了一整瓣西瓜,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这世上还是善良的人的多啊!
      老年夫妇热情地与我攀谈着,说是附近找上门来的旅人特别多,都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在外独自旅行,偶尔也有结伴的,有的欢声笑语,有的一言不发。总之大家都像飞鸟一般来去匆匆,而此地便刚好成了一个慰藉疲惫旅人的落脚地。
      而老夫妇也似乎很喜欢招待大家,而且从不谈报酬之类的,他们一直在说,看到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仿佛便有了活力一般,大家都很朝气蓬勃的样子。

      我西瓜没吃完,老太太又端出自制的羊羹来招待我,即使皮厚如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推辞,老太太见我客气反而生了气,跟我闹起了脾气,真是如顽童一般。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迟疑的声音,“请问这里有水吗?”
      啊,又是一个。这样想着的我抬起头来,于是便第一次见到了S君。

      叫他S君并非为了故作神秘什么的,而是在这么一种孤独的带点私人性质的旅途上,我们似乎都不太愿意把真名告诉对方。
      仿佛说出了名字,便与尘世现实有了牵扯,而我们本就是为了逃离那个“现实”才踏上了旅途。
      一开始叫他S君不过是因为这是他名前的首字母,尔后相熟了,我反倒觉得这么个神奇的字母说不定意外的反映了他深渊般黑不见底的性格。= =
      当然大家若是期待我的名前首字母刚好是M然后便顺势成了M君的话,那真是要让大家失望了,我取了个假名叫莉子。虽然这个名字后来一再被他说取得实在是太随便太路人太没有深度了。

      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S君的场景。刺目的阳光,白衬衣的少年扶着单车随意的站在那里,紫藤花般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颊边,清亮的眼光便那样直直地望过来,带着一丝探寻和微不可察的疲惫。
      无一不精致的五官让人脑子里立马蹦出“美少年”三个字,还有那白皙的肌肤,让人很难相信他也正是在进行一段旅程,而不是刚好从童话中的城堡走出无意闯入此地。

      连正在跟我闹脾气的老太太都立马兴奋地惊呼起来,“啊拉,啊拉,这可真是……”仿佛在为找不到词句表达而苦恼着。
      我忍不住就叹道,“这可真是炎炎夏日的一场清风啊。”
      老太太也赞同般地点点头,很精神地上前招待起来。

      少年很快便装好了水并郑重道了谢,老太太将他引到我这边来,他也顺势一起坐到了门廊上。老太太格外热情地招呼着他,非要让他坐着,还要去田里现摘西瓜来给他吃。
      少年似乎有些适应不了这意外的热情,很是谦恭地道了谢,待老太太走后面上的疲色却更明显了。

      我戏谑般地对他眨了眨眼,“很热情的老太太是吧?”
      少年叹了一口气,心照不宣地对我苦笑了一下。
      “老人家只是寂寞罢了。”
      “我知道。”
      “又见到了难得的美少年。”
      他脸上的苦笑更重,“美少年什么的……”
      我轻轻笑了笑,不再调笑于他,转而问道,“你也是一个人来旅行?”
      “嗯。”
      “有目的地么?”
      “没有。”
      “从哪儿来的?”
      “神奈川。”

      啊拉,这可真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神奈川比东京更靠南边,也就是说他还要比我更早出发咯。他这么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呢。

      “我从东京来的。”我这么随口介绍着自己。
      少年却仿佛没有什么好奇心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点头,然后出于礼貌回问道,“有什么目的地么?”
      “有的。”我笃定的点点头。这是我与很多人不同的地方,我的旅行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他这才有些来了兴趣,“哪里?”
      “萨哈林岛。”
      “萨……?!”
      我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少年瞠目结舌的样子,他以为我会说出小樽礼幌之类的旅游圣地么?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地,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说出来大家多半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少女的白日妄想,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我哗众取宠,但不知为什么,我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就想告诉他,也许是被他美色所迷也说不定呢。

      好在少年没有露出什么嘲讽的神色,只是微微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可是在俄国境内。”
      “是的啊。就是跟北海道隔海相望的那个岛。”
      “你有护照么?”
      “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去啊?”
      “我打听好了,那边似乎有偷渡的渔船。”
      “不行。”少年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这样太危险了,你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我未成年?”
      “很明显啊,没有成年人稳重的样子呢。”
      虽然是事实,但我还是为少年的评价苦闷地皱起了脸。

      “为什么一定要去萨哈林岛呢?”少年语气温和,仍是试图劝阻我。
      “你看过契诃夫的《萨哈林岛》么?”
      “听说过。”
      “我在想,为什么当时在文坛上这么一个饱受期待的新星,会选择去当时沙俄一个关押罪犯的地方,写一本关于罪犯的书籍呢?也许他是有着什么崇高的理由吧,他历时六个月,穿越广袤的西伯利亚,搞坏了身体,最后写出了一本更像是调查报告般的书籍。”
      说到这里,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但是我呢,可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啊,我只听说那岛上充斥着贫穷和苦难,就因为这么一个道听途说的理由便兴致勃勃地想要跑去看看,我想若是见识了那种最艰难的生活与苦难之后,是不是就会觉得我的苦闷啊烦恼啊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呢?就这样卑鄙的,想要从别人的苦难中汲取力量。”

      我以为我会得到少年的一个冷笑,或是不屑的怒斥,然而他只是温柔的望着我,“你这样难过吗?需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才能重新得到力量?”
      这样温柔的一句话,几乎让我的泪水都涌了上来。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善良的少年呢?心思细腻,总是从别人的话中看到别人的为难之处,善加体贴。
      若我不是一个冷静理智从小就缺乏浪漫细胞的人,怕是一瞬间便会爱上他吧?枉我自以为建立了铜墙铁壁般的防线,什么都不能使我动摇,却因少年的一句话差点失态落泪,真是丢脸至极。

      我捏了捏发酸的鼻子,拙劣地转移了话题,“先不说我啦!你又是因为什么,要一个人踏上旅程呢?神奈川离这里可不远呢。”
      少年因为我的问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连忙摆手,“要是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的,我就是随便问问。”
      “倒不是因为为难,”少年慢慢地开口道,像是在组织语言,“其实我也说不出来有个具体什么样的理由,只是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上路才能找到一般。”
      “啊,梦想之类的?”
      “倒也不是那样的。梦想早就明确了,也没有所谓的恋情上的苦恼,只是从国中毕业开始,就仿佛被什么声音催促着,有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一定要找到之类的。”少年的表情很是困惑。
      “是国三那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要说大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国三那年生了病,养了好久,后来带领的社团又错失了全国大赛的冠军,不过世事无常,倒也没什么想不开,倒是同社团的学弟哭得很厉害。”提起社团的同伴,少年的脸上浮起了微笑,那是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若硬是要形容的话,仿佛春天河边被微风吹拂的花瓣。

      “全国大赛呢,很厉害的样子。”我无意识地惊叹着。
      少年不在意的笑笑,仿佛这样的成绩不值一提,反而泄露了他骨子里的骄傲。

      “那这么说来,不是因为比赛失利而不甘心咯?”
      “要说遗憾肯定是有的,但要说是因为此,就独自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踏上了这么一个可以算得上是胡来的旅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呢。”
      “是啊,看上去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呢?”少年露出了微微好奇的表情,仿佛一个来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看法令他感到很新奇。
      “怎么说呢......”我苦恼地组织着语言,“就是那种意外冷静,不会轻易动摇,也不会为什么事所迷惑的人。”
      “或许吧,”少年微微笑着,“不过我其实也会有感性的一面哦。”
      我惊奇地睁大眼,不是为他的感性,而是因为他毫不保留的坦率口吻,他明显是那种心防很重的类型,我敢说只有最亲密的伙伴见过他这一面,而他却毫无顾忌的在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展露了,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会看诗集的那种?”
      “会的。”
      “谁的?”
      “魏尔伦。”
      “最喜欢的作品?”
      “《落叶》。”
      我啧啧称奇,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啊,念着《落叶》的忧郁美少年,和冷静理智的运动少年,真是意外的矛盾又融洽。
      “那你有喜欢的诗么?”少年问道。
      我沉默了一下,“有的。”
      “什么?”
      “叶芝,《当你老了》。”我撇了撇嘴,“非常普遍的品味是不是?”
      “倒也不是,”少年摇了摇头,“经典嘛,当然大家才都会喜欢。只是完全想不到你是对诗有兴趣的人。读诗的人总给人感觉装模作样。”
      我郁闷地皱起了脸,他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呢?连他自己都吐槽进去啦!这可要我怎么接话。
      我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其实是妹妹喜欢,一直在耳边念,觉得不错,就记下来了。”
      “妹妹?”
      “是的,非常可爱。”
      “我也有个妹妹,刚上国一,也是可爱得不行。”
      “妹控。”我毫不留情地吐槽。
      少年郁闷地噎了一下,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转而问我。
      “你妹妹呢?多大了?”
      我心情突然就沉了下来。多大呢?我要怎么回答他呢?我的妹妹,她的青春被永远地定格在了14岁,这样美好的年纪,便再也没有未来了,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到这美丽的世界。
      察觉到我异样的神色,少年露出了微微担忧的表情,我朝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的妹妹,已经无法再长大了。”
      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少年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后便是很抱歉的神色,他正准备对我说什么,我却不在意地挥手打断了他。谈及妹妹的离世,并不是为了博取无谓的同情,不过是不习惯隐瞒罢了。
      少年还要说什么,这是屋外老太太终于摘了西瓜抱了回来。我俩立马起身去接,老太太很高兴地笑着,冲散了刚刚那一丝忧郁的气氛。

      等到吃过西瓜,又跟老夫妇很郑重地道了谢,我和少年终于打算各自上路。然而我本以为只是路途上一次美妙的邂逅,却因为少年追上来的行为发生了改变。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听你说后,也想去那边看看呢。”少年镇定地说着。
      “萨哈林岛?”我狐疑地看着他,“没有护照哦。”
      “只是想往北边走走,起码走到宗谷岬再说吧。”
      “好吧,那里确实是日本的最北端了。”
      “那就一起?”
      “嗯,一起。”
      “既然决定一起同行这么一段时间,总要先来个互相介绍吧?”
      我皱眉想了一会儿,“我不想跟‘那个现实’有什么牵扯呢。我们就当是随缘地同行了一段,回去后就当做互不认识如何?”
      “好吧,这个主意也不错。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你就叫我莉子吧。你的名前第一个字母是什么?”
      “呃,S。”
      少年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露出一脸“饶了我吧”的表情。
      我已经略带恶趣味地拍板,“好了,今后我就叫你S君了。”然后不等他反应,自顾自地跨上车上了路。
      少年连忙追了上来,与我并行。
      “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名字?再说莉子这个名字也很普通呢。”
      “称呼而已,不要执着啦。”
      少年见争不过我,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莉子,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S君。”
      我们相视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年再次发文,真素感慨万千~这个故事早就有酝酿~算是弥补之前的一个遗憾。另以偶滴人品保证,大家看了第一章绝壁都会知道S君到底是谁~打滚求留言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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