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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一上)生逢乱世何人能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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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是京城繁华之地长大的,加之自幼不好读书,各种玩艺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带着她走街串巷,什么舞狮子、跑旱船,耍猴戏、上高杆、以及口技、皮影诸般杂耍,边看边给她讲解,玩个不亦乐乎。赶上一个村请的戏班子有个角儿赶场来不了,湘莲玩票玩惯了的,技痒起来,还给人串了几出戏——村里人也没见识过真正的名角儿,见他身段扮相具佳,倒把他着实奉承一番,十里八乡争着请他去唱。
连城没怎么听过戏,柳湘莲便将戏里故事讲给她听,有那精妙典雅的昆腔戏词先跟她说了,连城也就渐渐听出些滋味来。两人玩得高兴,况此地离平安州千里之遥,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人再追查,也就由性玩耍。柳湘莲不敢说真名,便随着连城说姓连,对人便说两人是嫡亲兄弟。乡下人纯朴,他唱到哪里红到哪里,戏班子也就把他当个台柱子,爱串哪一折随他的意,只要肯唱就行。人人趋奉,谁还想到问他的来历?
这一日湘莲唱的是《荆钗记》里王十鹏江边祭妻一折,连城听他唱得凄惨,听得人心里发酸,知道他必是又想起了尤三姐,借此舒怀。正唱到一半,忽然台下众人骚动起来,隐隐听得有人喊“白老虎的贼兵打过来了,大家逃命要紧。”乡下人好的是热闹,又是大正月里,湘莲这样文绉绉边唱边哭的戏倒有一大半人听不懂,听得来了贼兵,人群一哄而散,连台上拉琴打鼓的也住了手张望。
柳湘莲正唱得动情,也不管旁人,自顾自边哭边唱,一个人在台上舞蹈。连城奔上后台,见戏班子里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家伙,见她进来,班主便迎上来,说是南方的流贼打进了青州城,让她劝柳湘莲别唱了,赶紧收拾逃命要紧,别人叫他他也不听。连城知道湘莲的性子,且不去劝他,自去村里将包袱和坐骑取来。原来那匹骡子早在月前换成了骏马,两人艺高人胆大,大不了唱完再走,何必去扰他的兴致?戏班众人见劝不动她,反正湘莲也不是班子里人,自顾自收拾去了。
柳湘莲直把这一折唱完,看看台下,只剩下连城一人叫好。方才还人声鼎沸,片刻间只剩一地的果皮碎屑,一阵风来,卷得满地碎纸片乱舞,越显得清冷枯寂。连城见他发愣,上台拉了他下来,一边打了水让他卸妆,一边告诉他贼兵来犯的事。柳湘莲一言不发,连城也不催他,直等他收拾好了才上马离去。
两人才上了大道,就见一队人马赶上来。却有人认得湘莲,道:“那不就是连年喜?快停下。”连年喜却是戏班子里为了吹嘘湘莲给他起的艺名。湘莲二人哪里肯停?越发打马疾奔。后头人马紧追不舍,见招呼不住,便放起箭来,倒不肯伤人,专射二人坐骑。连城二人何等功夫?挥鞭护住马臀,一路绝尘而去。
二人驰了半日,看看追兵给甩下了,放缓缰绳让牲口歇息一阵,自己也喝点水吃些干粮。一路不时见到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说是流贼北上,凶悍无比,镇守青州城的恒王带兵剿敌,也为流贼所杀。眼看城将不保,有钱人家纷纷逃往乡下避难,不少连闺门也不怎么出的妇人弱女,也挤在人群里疲于奔命。连城想起师父所说当年娘亲出外逃难的话,果然兵荒马乱时节,人命贱如泥土,看着人流中那些老人弱女蹒跚而行,禁不住眼圈一红,泪水盈眶。
柳湘莲见她看着人群发呆,奇道:“你怎么了?”连城道:“当年我外公和我娘也曾为躲避流贼出外逃难,我娘险些死在贼兵手里,我外公到如今仍不知所踪,他们当年,只怕也是这样子颠沛流离的。”柳湘莲只知她父母双亡,从来不曾听她提及身世,一向见她处事不惊,英爽能干,不料幼年这样坎坷。心下怜惜,伸手握住她手,摇了两摇以示安慰,又问道:“你爹爹呢?”
连城道:“去打仗了,后来再也没回来。”柳湘莲道:“可是这些流贼可恶,好好的非要打仗,吃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赶去青州城,杀几个贼人为你爹爹妈妈报仇。”连城被他一激,悲伤变成义愤,道声“好。”两人辨明方向,便往青州城驰去。
当晚在一个村中借宿,村里因流贼打来,逃得十室九空,两人便找个空屋歇息一夜,第二日接着赶路。眼看离青州城不远了,忽听道边麦地里有呻吟之声。两人下了马巡声过去,就见青苗间伏着一个人,一身铠甲,看来是个当兵的。柳湘莲“喂”了一声,过去扶起他身子,就见头盔滚在一边,露出一头乌云也似长发,虽是面白如纸,仍可看出是个面容娟好的女子。只见她胸前一大片血迹透甲而出,上身给柳湘莲这样一抬,牵动伤口,那女子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柳湘莲道:“是个女人,看来伤得不轻。”连城一皱眉,道:“怎么还有女人当兵的?也不知是官是贼。”柳湘莲见不远处一片树林,道:“到那边林子里去,先救醒了她再说。”抱起那女子当先便走,连城只得牵马跟了过去。
到了林中,柳湘莲将那女子放在地下,伸手便解她衣甲。连城急道:“你干什么?”柳湘莲道:“不解开怎么治伤?”连城微一迟疑,推开他道:“治伤我比你在行,我来吧。你去找些水来洗伤口。”
柳湘莲从马上解下水囊,又拿了些金创药递给她,道:“上次的药用完了,幸亏咱们又买了些。”连城“嗯”了一声,见他仍站在一边,看着他道:“水囊里的水都给她洗了伤口,咱们喝什么?”柳湘莲一呆,随即笑道:“好,我去找水!我这就去找水。我走得远远的,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什么也看不见。”说着话转身便走。
连城知他想歪了,却也不好解释,索性随他去。低头解开那女子层层衣甲,只见她左胸一个深深的伤口,看来是被长矛或是枪尖刺的,幸亏没刺中心窝,侥幸留下性命。连城给她清洗了伤口,敷上金创药,从包袱里找出一件干净衣服,撕碎了给她包扎好了。水囊里剩下的水喂她喝了些,又洒了些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