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的猫》不宣

27、篇外、如果

　　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白的灯光将整个医院照得明亮而刺眼，与窗外漆黑的夜宛如两个世界。
　　白色，是与天堂最接近的颜色。
　　寂静的走廊上，连医生护士都不见，只有我一个人，靠在墙上，一双眼睛已没了焦距，却始终盯着那盏熄灭了的“手术中”，仿佛仍在梦中。
　　“哒哒哒……”
　　忽然出现的声响打破了不知保持了多久的死寂。
　　“哒哒哒……”
　　渐渐反应过来，那是女孩子的凉鞋踏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声音由远及近，一直到了我身边，戛然而止。
　　我从那盏灯上面移开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不住粗喘的女孩，一脸焦急，瞬也不瞬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似是有话要说，但却被急促的呼吸夺了声音，只能用一双泛着清澈水光的晶亮瞳眸望着我。
　　她知道，我明白她要问什么，因为我们两个，一直以来，心灵相通。
　　垂下头，看见她血淋淋的双膝，我叹息，她一旦流血就很难止住的，从小到大，竟从来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拉住欲蹲下身，查看她伤口的我。许是刚缓过一点气息，她声音颤得厉害，“出……什么事了？”
　　她语调很低很轻，却猛然间震醒了神志恍惚的我。一个多小时前的记忆，一幕幕在脑中重现回放。
　　“……他找不到你，就来找我……我们沿着马路，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才知道你在‘玻璃之城’……出了网吧我们就拦出租车，可是拦不到啊！三更半夜的，怕遇见劫道的，没人愿意载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我们很急，天那么晚，怕你一个人会出事，就在马路上一边跑一边拦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戴眼镜，他视力很差，到了晚上没有眼镜几乎都看不清东西……然后有一辆车，迎面过来……”
　　我断断续续地讲，话说得很没条理，她却听得惨白了一张脸，急急抓着我问，“人呢？他人呢？”
　　我哀戚地看着她，嘴巴几开几合，最终还是吐出了最残忍的三个字——“太平间。”
　　她定住，不置信地抬头看着我，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哪？你再说一遍！”
　　“……”
　　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整个人就在我面前倒了下去，吓得我急忙俯身扶住她。
　　她木然地没有表情，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看向哪里。不一会，她笑了，一边笑，口中还一边喃喃念着什么，我听不清，却也明白，她的情绪全压在笑容底下。

　　一直到葬礼结束，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却也没有再笑过了。整个人变得麻木，面无表情。以前她从不会这样，最孤僻的那段时间，她也会对我笑，跟我说话。但是现在，她谁也不理，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有人甚至怀疑，她疯了！
　　但我知道没有，她没有疯！她或许并不爱程风，但他因她而死，所有的一切，成了她的罪过。所以程风父母对她的指责她不驳不辩，只是一味地逃避，逃避她不想要面对的事实。
　　以前她只是封闭了自己的感情，现在她则封闭了自己的一整颗心和所有的感官。
　　我辞了学生会的工作，没有课就陪在她身边，不厌其烦的问她一天在学校都作了些什么，吃了什么，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人没有，跟寝室里的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或者跟她讲自己一天的行程。
　　而她只是安静地靠在我怀里，从来都不回应。
　　然而，有一天，我提到学校一个英语系的男生因为考研失利割腕自杀的事情。突然，她有了反应，轻轻弱弱的声音缓缓道：“如果我要死的话，一定会从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跳下来。”
　　我被吓住！
　　已经想到死了吗？尽管从不珍惜自己，但却绝不会主动了结自己的她，这一刻竟然想好了自杀的死法，真的已经绝望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我忍不住想哭，颤声问：“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紫紫语音悠缓，“因为……想要‘高翔’。”
　　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程风的真心让我相信他可以带她走出困制，所以我松了手，尽管痛苦，但紫紫会幸福。
　　可我却没有料中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我就应该自私一点，干嘛非要她长大，干嘛非要她学会面对，我就应该把她护在怀里一辈子小心珍惜，这样紫紫不会受伤，谁都不会受伤。
　　对，我要做一个自私的哥哥，一个自私的男人。我的爱，只能靠我自己来守护！
　　下定决心，我问她，“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哥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兄妹，我的人生和紫紫的人生，重新开始。”
　　她转过头看我，淡淡地冲我笑……

　　紫紫毕业证书领到的第二天，我们就瞒着所有人启程离开了。
　　火车上，紫紫在我怀里酣然熟睡，所有投来的目光都是祝福而且羡慕的，他们当我们是情侣，甚至是夫妻，就是没有人会想到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眺望车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景物，这座我成长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或许这一生，我再不会回来。
　　爸、妈，对不起。原谅我，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紫紫不安稳地动了动，甜甜的睡颜惹我温馨轻笑，在她颊边，落下轻轻一吻……
　　……

　　如果当初他没有看见车开过来而拉了程风一把的话，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高翔仰躺在草地上，看向湛蓝的天空，想着。
　　那天，程风去了医院，而他却到了“玻璃之城”，一直在慕紫隔几桌的位置上坐着，他从没见妹妹这么有耐性地等过一个人，这一回她却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不耐烦。
　　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他才记起程风受伤时手机掉出来，他拾起以后忘记还给他。
　　讲电话的过程中，紫紫的每一个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就见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网吧。她从他身边经过，却完全都没有注意到他。
　　她一路跑，一路跌倒，不放心她一个人，他一直跟在后面，却没有扶她一把。现实中，他始终不可能是一个自私的哥哥，因为紫紫的心，已经在别人那里了。
　　其实，见她长大，也很好！
　　“老大！干嘛呢？咱主席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气疯了！你倒好，自己躺在这晒太阳。”老五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显然是已经找他找了好久了。
　　高翔坐起身，“冀晓芸？她找我干嘛？”
　　“干嘛？跟她到校里开会呗！”
　　“她怎么每次都找我不找程风啊？”这女人真是麻烦！
　　“喜欢你呗！”老五理所当然。
　　高翔愣住，“你胡扯什么啊？”
　　老五眨巴眨巴眼睛，“你没看出来吗？大伙可都看出来了！”
　　高翔站起身，警告他，“你再胡扯小心我踢你啊！”
　　“绝对没错！你妹妹上回来学生会都问，咱们冀主席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看你是真找踢！”
　　“唉呦，那你也不用真踢啊！”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