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的猫》不宣

26、二十五、真实的自己

　　忘了是哪一天，程风曾经这样问过我——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而哭？”
　　我的回答是——
　　“不知道，你又没有真的死掉！等你死了再说吧！”
　　他冲我笑，笑容明透，“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那天的天空映反在程风的眼镜片上，很蓝，蓝得像是他刷在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很明亮，却是忧郁的色调……
　　我没有哭，我很冷静，平生第一次，我这么小心地过每一条马路！虽然一路上不知跌倒过多少次，膝盖以下，早已一片血红，可是奔跑的脚步没有停，我不敢停，一刻也不能停！对生命，我从不执着，但是这一次我固执地想要留下性命看到完好的他。
　　此时此刻，脑袋不听使唤地只剩下那一句——
　　我真的很想知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程风，拜托你不要这么迫不及待，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我不想哭，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
　　恐惧，四散蔓延……

　　隐约记得高翔在电话中说到过十院，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冲进医院大门，一把逮住一个值班的护士。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严重缺乏体育锻炼的我，此时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心急越过她，我直直地向里面跑去，跌跌撞撞地顾不得是不是撞到了病人，也管不了医院里禁止奔跑的规定。
　　笔直的走廊竟然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前方不知是急诊室还是什么，玻璃的大门里面绽放的光线是晕黄的，却出奇地明亮刺眼。仿佛通往天堂的入口，除非生命燃尽，才有可能靠近，踏入，而活着的人，历尽艰辛也只是远远遥望……
　　倏地，我骤然停住急奔的脚步，瞠大了眼睛，怔愣在原地。
　　“天堂的入口”，雪白衣衫的人逆光而立，光线瞬间不再刺眼，镶在他周身轮廓上的，是安详和暖的颜色。
　　他很高，高到与他说话的时候总要仰起头来，引我抱怨连连；
　　他气质很好，好到温文儒雅的他，给人宛若夏日晨风的感觉；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会微眯起眼睛，很专注很专注地看着我；
　　他总是对我笑，笑容中，带着雨后的晴空般清透明亮的蓝色……
　　一瞬间，我懈了全身的气力，已然脱力的双腿再没办法支撑，整个人就这么沿着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
　　倒下的同时，听到有脚步声急急朝我过来，低垂的头却始终不敢抬起，胸腔内的窒息感让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甚至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紫紫！”轻声低唤，语音中有隐隐的焦急和生气，“你自虐啊？把自己摔成这样！”
　　我微震，缓缓抬起头来。
　　那张满是心疼地脸，那张血色几乎尽褪的脸，那张曾经对着我很认真地说“我晕血”的脸，让我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泪水大颗大颗地垂落。
　　他吓到了，急急安抚，慌乱无措。哄孩子般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抚。
　　他的怀抱真实而且温暖，叫人安心的暖。
　　渐渐地，我由无声地落泪，变成轻声低泣。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我断断续续地，声音极其轻弱，“……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不能死……我承认，我很自私，不想要伤心难过……你不是爱我吗？所以你不可以死，绝对不能死在我前头……你怎么敢在我之前死掉？你混蛋！……我告诉你，我不会哭，打死我也不哭！我会恨你，一辈子都恨你！因为你让我伤心，比我爷爷死的时候还伤心……程风……程风……我害怕，真的害怕……怎么办？你死了怎么办？我从来没这样害怕过！……如果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到了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哭喊，究竟是伤心，是害怕，还是发泄，已经全都分不清。也许只是单纯的在哭，把积在身体里这么多年的水分排干净。
　　程风把我环得很紧，似是要拥入心肺的紧密，不言不语，只等我哭累哭够。一双温暖的手，将我的泪，我的苦，我的痛，统统全收入自己怀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哭到自己快要脱水才渐渐歇止。
　　程风抬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迹，打趣道：“好了，这下终于像个女孩子了！人家女人都是水做的，你却都从来不会哭，我之前还怀疑你是不是变过性什么的呢！”
　　我瞪他，“高翔不是说你让车撞了吗？怎么现在还好端端的？！”
　　他拿眼睛白我，拉我起身，“你很希望我病歪歪地半死不活吗？刚才那些话都是唱歌啊？说那么动听！”
　　很动听么？我怎么不觉得！你脑袋进水了？
　　许是见我们这边哭完了，边上看热闹的人才敢走过来。其中一个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很沉痛，“节哀顺便吧！”
　　愣住，我跟程风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程风是真的被车撞到，但只是刮伤了手臂，缝了几针而已。不过比较惨的是刚刚被我又捶又抱的，结果伤口崩裂，要重新缝合，我俩统统被医生臭骂了一顿！
　　闹到快天亮，我们两个伤员才从医院出来。
　　程风用没有受伤的手扶着我，很委屈，很难过地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怎么办，这下肯定会留下一个很大的疤！”
　　我翻白眼，“长得怎么样无所谓，反正你又没打算靠身体吃饭。而且你也不是我们小女孩，不怕长得丑嫁不出去！”这话可使他自己说过的。
　　他略微思索，而后一本正经地道：“也对，反正还有你呢！”
　　“我怎么了？”我看他，很无辜，很莫名。
　　他笑笑地，“别人不要，你也会要啊！”
　　“……”
　　傻住！
　　谁说的？！我可是标准的唯美派！哭……

　　程风的伤不算严重，所以实习计划照常。
　　他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要懒得吃饭，不要熬夜，过马路看车……（够了吧你！你当我弱智还是低龄啊？）
　　可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出问题！
　　暑假刚刚开始，我就因为食物中毒，再次光临十院！
　　这回我实在病得不轻，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估计如果我把胆汁吐干净了，就该吐血了！
　　我一直吐一直吐，我妈就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本来就难受的我挺烦……但揪心！
　　她非常非常爱我，一直都是。
　　小凌子说得对，（嘿，我怎么就觉着这丫头说话总这么有道理呢！）有的时候我是有些偏激，我甚至怀疑有一段时间我有被害妄想症！其实自己是忘了，以前每一次父母说要离婚的时候，我妈总是抱着我，哭着跟我说：“到法院，问你跟谁，千万说跟你妈啊！”那个时候，我们家没钱，也没房子！
　　至于我的父亲……
　　我妈有一句话说得经典，“你爸当初指天指地地发誓，说如果他赚不了大钱他就不是人！可是现在他有钱了，就真不是人了！”她这话有些专断，尽管他是一个背叛了妻子的丈夫，却仍是我的父亲，一个我小的时候曾经很仰慕，很崇拜的人。
　　我打点滴的时候，父亲就站在门口，不停地垂头抽烟，数不清被护士制止过多少次。他以为我睡了，但是他不知道，我一直看着他，很想哭！

　　我住院的第一天，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卓宁这倒是我想不到的。她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自信的笑容，人还是很漂亮，着装品位也依旧好得没话说。
　　她先是跟我道歉，说是那天酒醉失态了。
　　然后她跟我解释说她跟程风其实没有什么的，高中的时候之所以会在一起是因为同学起哄，两个人都懒得辩解，于是就被公认成一对，而那个时候因为彼此心里都有人，不想再招惹其他感情，所以便顺理成章地默认了。
　　直到后来，程风突然告诉她说他找到他心里的那个女孩了，她才赫然发现，原来她的心早已易了主。可是程风，自始至终，心思从不在她身上，他们，只不过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卓宁是骄傲而且坦然的，这番话，她说得轻松洒脱。而我也只是无所谓地听听。
　　我不知道卓宁是不是又在编故事骗我，也不在乎。那天之所以反常，完全是因为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三者。这些日子细想过来，其实我决定与程风一起的时候，他跟卓宁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严格来说，我算不得是第三者。
　　你说我给自己找借口也罢，总之我不是！
　　卓宁还说，她仍是认为我是个心机很深的女生，我其实早知道程风的心意，但却仍是佯装无知，让他不得不对我花上一百二十分的心思。
　　欲擒故纵么？
　　呵，算了，随她怎么想。或许，她还真说中了呢！
　　只是，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她说中与否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天一大早，程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说你一学化学的也跟人家凑热闹食物中毒，你丢不丢人啊你？”程风哭笑不得地数落我。
　　我和往常一样跟他在长途电话里拌嘴（反正他公费！），嘴上骂他，但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其实我好像还挺想他的，虽然他才走没几天！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非典的时候在学校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情景，一点也不浪漫，反而有点搞笑！我对他毫无印象，他却因为我而徇了私。那时，我们丝毫没有关系，不像现在……
　　下午，小凌子她们来看我。跟他们，我就不避讳了，直接告诉说，我想程风了！
　　爽仔爽快，开口就是一句，“那就去找他呀！反正现在暑假！”然后顺带，“别忘了买礼物回来！”
　　晕倒！我穷，你不知道么？
　　小母鸡没吱声，只是笑。
　　“心动喽！”小凌子冲我挑眉，神情很是暧昧。
　　女鬼叹气，挺无奈地，“早就该心动了，我看了都着急！”
　　我笑了，的确是心动了，既然都说了就没啥好否认的了。
　　因为早在我在程风怀里痛哭流涕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我完全从鱼缸里面拉出来了。奇迹般地，我不但没有淹死，反而活得比以前更悠游畅然。
　　这才猛然惊觉，或许自己本就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同大家一样，生活在深不见底，广阔无边的海洋里。时而也会跃出水面，阳光下，我们衣着闪亮……
　　慕紫，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鱼！曾经不小心把自己困进玻璃缸子里面的鱼！
　　然而，我依然相信，每一个人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特别在关心，爱护他的人们心里……

　　“程风！我现在在火车站呢，来接我啊！”我笑嘻嘻地冲着手机道。
　　我还真佩服我自己，竟然背着个行李就自己坐火车跑过来了。我妈还挺放心！可能，我是真的长大了，一直以来成长只不过是心境上的问题！虽然我仍旧不大会照顾自己，但的确是到了该长大的时候了！
　　程风在电话那头傻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哪个火车站啊？”
　　“你们这修路的破地儿还有几个火车站啊？”白痴啊你？
　　“啪！嘟嘟——”
　　那头电话突然撂了，弄得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发愣。
　　不到三秒，手机又响了，“你等着我，别到处乱晃！”程风火急火燎地喊完，才又挂了电话。
　　程副主席果然有效率，没多大工夫，人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只是有点喘）。
　　表情很复杂，有点惊，有点喜，还有点生气。
　　“要来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危险！”嘿，开口就教训我哦？
　　不过没关系，本姑娘今天心情好，暂且原谅你一回！“其实你看见我很高兴吧，啊？”
　　程风故意摆一张臭脸，不理我。
　　“是吧是吧？很高兴？”我不依不饶。
　　他“扑哧”笑出声，“是是，很想你呢！看见你，恨不得高兴得跳到南天门上去！”他抱住我，很深很深的拥抱。
　　接过我的行李袋，随手甩在肩上，他牵着我向前走。
　　嗯？
　　我愣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停下来，微侧过身，“愣着干嘛呢？快走啊！这东西死沉的！”
　　“啊——”我指着他惊叫，张口结舌。
　　程风一脸的莫可奈何，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