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舒寐

4、闻君两意长别离

　　时光荏再，他在那个叫秋镇的地方待了三年。姐姐常来趁夜半看我。教我如何贤良淑德。这与我实在不解，贤良淑德的妻子那么多，以夫为天的妻子那么多，又何必再多我一个呢？
　　可是姐姐说：那样他喜欢。好。那我学。不再上梁俯卧，不再夜半出行，不再动用法术。我学着适应人，学着做人。
　　三年后的科举，他离家赴京赶考，进士及第。在京留任。我从乡人们口中听说此事，往日不怎么登门的邻居忽然变得热情，一口一个林夫人让我虽不习惯却也欢喜受用。我还不知道林夫人和红袖的差别，不过被冠上他的姓氏，想想也总是欢喜的。
　　三个月后，他从京城派人接我。邻居们夹道相送，似乎这是无上光荣的一件事。而坐在轿子中的我却倍感失落：为什么不是他亲自来呢？
　　呵，原来女人都一样，三年前我只盼伴他左右，可是现在，我要的是他在乎我的整个心。瞧，贪心不足，连妖也一样。
　　京城的林府比秋镇的茅舍要大得多。我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萧策会那般用工，原来它真的可以换的到广厦万间，良田千顷的。虽然在我看来，茅舍和华宇真的没什么不同。
　　到京城的那天，他在林府门前，一身蓝色长袍看着轿子落下，看着我走出来冲着他笑。那日他出奇的高兴，拉着我从前堂到后院仔仔细细的勘查一遍。然后交代下人说我就是当家主母。我看着他笑展的眉，不由恍惚发呆。他还是那么英俊，看了那么多年，依旧不觉得厌烦。
　　那日他对月小酌，一时兴奋：“红袖，你说惠娘若是知道我有今日，可会后悔？”说完顿觉，不禁哑然。
　　我看着他，一阵迷茫。惠娘吗？他还没忘？，姐姐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惠娘于他就是沧海吧？可是我对他不够好吗？他怎么会那样就说出来了？就不怕我伤心。
　　只是此后两天，他都小心翼翼，不再提及此事。或许，我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两年后，河西税粮案发，他迁户部员外郎兼监察使负责查察此案。
　　半年后，鄚州城自知府以下僚臣及相互牵扯的富商大贾皆被处置。这其中就有幕城江家。
　　“你的夫君可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呀。”姐姐如是说，“可是他不会让江家败落。等着吧，他肯定会从中周旋的。他太需要一个展示大度和收买人心的机会了。”
　　我看着姐姐，又是茫然。不知道这是所谓为官之道还是他旧情复燃？我甚至宁愿相信，他在报复。半个月后他回来了，带着惠娘。他告诉我惠娘只是进京洗刷冤屈而已。无亲无靠，投奔于他。或许我该大度一点，去见见惠娘，可是我没有学会姐姐说的贤良淑德。我不想见她。我讨厌
　　她。
　　他气急，拂袖而去。我摊在床上，良久无语。真是，来京城我茫然的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可不像我。
　　“玉儿，你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了。”姐姐不知何时出现，微笑看我。
　　“是吗？”我看着凭空现身的姐姐。她越来越脱俗了，或者她快修得正果了？

　　“可是我怎么那么难过呢？”
　　后来，江家被洗脱罪名。真是漂亮的心机，一手操纵下竟还能让江府对上下对他感恩戴德。二少爷亲自到府上拜谢。二人在书房甚是投机，到走时竟是他亲自送出门去。转身时见我看他，只抬头一瞥：“哦，红袖啊。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我心头冷笑：“终于开始了。他开始厌倦我了吗？”

　　是。我善妒，我无子，早就够了七出的资格。善妒？所谓贤良淑德就是看着自己丈夫左拥右抱却还要微笑着为他斟酒，这太假。我做不来。无子？人类真可笑，因为无子就要休妻？真是比我们妖还蛮不讲理。
　　京城出了个如意坊，在洛河上。达官贵人皆以一睹如意姑娘芳颜为傲。他开始还不甚在乎，后来被同僚们拉去，只一眼，就再难忘记。
　　“红袖，我……”是夜，他抚着我的发丝，似难为情。“我已过而立，还无子嗣……”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我抬头看他，好精明的人儿，还和当日在林氏旧宅一般。

　　“相公，是该纳妾了。”他似是震惊又似欣喜，一下子拥紧我，我轻轻挣开：“我累了。”他点头，依旧抱着我，沉沉睡去。

　　得到满足的人总是很容易就睡个好觉的。这里不包括我。我看着他好看的脸，把手放于他心口之上，真想就这么拿出来看看：这颗心里，到底
　　有我多少地位呢？
　　三日后，京城盛传林家的当年主母派人到如意坊提亲，一应事宜皆妥善安排。真是贤名远播。我走在街上听着旁人议论，不由哂笑：贤名远播，真是可笑，我自己痛苦不堪。那些贵妇们更是一边牙痒我压过风头的举动一边幸灾乐祸我自己往家里请了狐媚子。这就是所谓妇德？
　　两个月后，如意姑娘进门。他一身大红喜袍，忙得不亦乐乎。我盯着前厅的大红喜字，我不曾有过，一千多年，从未有过。那红喜字似乎在看着我嘲讽的笑。我也冷冷的看着它笑：“这是他的喜堂，不是我的。”
　　“夫人，如意姑娘就要进门了，您看您是不是……”管家谦恭的弯腰，虽尽是恭敬，我却已经听出一份怜悯。这是要我回避呢，何必还在这碍他好事？
　　“林管家，你说，情为何物呢？”我茫然的看着外面的喜红，一阵心寒。只差两刻钟他们就要拜天地了。
　　“这……夫人，小人浅薄，还真让你问着了。小人实在不知。”管家惊异，却依旧答道。或许，在他看来我是一个即将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人吧。
　　我笑笑，挥手让他下去。兀自转身离去：你不知道。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你们常说人间真情，可是连你们人类都不知道情为何物。真是可笑。
　　翌日，林府夫人不见踪迹，侍婢于卧房中发现八字留书：“锦水汤汤，与君长绝。”林侍郎遍寻京城，未果。侍妾司氏遭冷。
　　“他在找你，你真的不回去了？”姐姐回头问我。我摇头，微叹：早干嘛呢？
　　“那就让丝丝回来吧？”
　　我依旧点头不语。随后转身离开。
　　丝丝妹妹去扮作如意呢。桃色陷阱，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呢？是不是我自作自受？
　　逾一月，林府侍妾司氏如意染疾不愈，未几，亡。
　　现在，我伏在屋脊上，懒洋洋的看着法租界的一排排洋房。怡和洋行的潘家派对马上就要开始。茉儿正踩着她轻快的步子从一旁屋脊走来。她大概要问问我这老婆子该怎么才能吸引到苏公馆的少爷吧？
　　呵，这些小辈儿，还在继续我那样的故事呢。几千年的故事完不了，也不能完呢……

作者有话说

　　妖女妹纸的故事完结了，呼呼，我当年果然是个二的。这文在X点发时我还搞了个后记，现在看，后记什么的就是个语录啊。搬运工作完毕。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