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袖添香夜读书 ...
-
后来我知道：在姐姐以婵娘的名义送出书信以后，假婵娘便一病不起，几天后就撒手人寰。高纬为了思念爱妃，剔下了婵娘的骨头做成琴，自吟“佳人难再得”。
高肃接到信后，按信中所述，自污其身，以避忌惮。但终究未能逃过，最后被高纬赐酒鸩杀。
长恭死后第二天，我随姐姐到十殿阎君处听差。看他走过奈何桥，进了森罗殿。
我侧头问身旁判官：“这个人下一世是什么？”
口吃的判官翻过生死簿后“小玉姑娘，不……不是我说，这……这个人生……前，虽是军功赫赫，可……可是杀业太重，怕……怕是先要到刀山地狱呀。”
“噢？嗯，我有近千年道行对不对？我跟你换四百年，放他去投胎可好？”
“这，这我可做不了主。我……问……问问大王。”
一旁的姐姐听到这话：猛然转头，厉声喝道：“玉儿，你疯了？”
我冲她摇头，没有，我没疯。在人间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但在这幽冥界，生命平等，无所谓敌友。阳间手上沾了鲜血，阴间总要还的。我只是看不得他受罪罢了。
“玉儿，你这么做根本就不值得知道吗？他将来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你。而且，你现在根本就不是爱他，你只是好奇，只是喜欢而已。玉儿，听话，别闹。”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呀，三四百年道行顶多要我半条命，我还可以继续修回来。对吧，阎王爷？”
阎王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终肯答应。而姐姐回去后却不肯理我。
我知道我做得有些过分。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做了她曾经想却未曾做的事。
当年的刘彻，开疆扩土，杀伐无数。她眼见他走到刀山狱却未发一言。她一直怨恨他，却未曾忘记他。
姐姐说她修行是一心想做个人，她觉得人是不会做出我做的事的。所以，她也按照人的路子来。可是我不同，我修行浅，在人间的日子不足三年，哪里懂得人的道理，通身的妖性，何日才能得正果？
不过，我不在乎，不得正果也无所谓，我喜欢人间，我也眷恋人间的烟火气。姐姐想要正果得道得长生，我却不知道长生有什么好处。在我看来，活很久就够了，只要能见到他一世世的转世就够了。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姐姐才抱着我看着月亮说：“傻丫头呀，你这又是何苦呀？”
何苦？世人都知人为情苦,妖又何尝不是
或许，喝了孟婆汤他就忘了我是谁。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下一世能遇见我就好了。
自此后，姐姐于此事上不再阻我。我在两百多年以后，身体复原的差不多时，又回到人间，仍旧找他。
可是老天爷不开眼，从信陵到长安，从凉州到开阳。近百年都无消息。
宝应年间，在鄚州的一个废弃的宅院里，我找到了一身狼狈的梦中人。青衫破落，风流不再。身上是刚刚结痂的伤，脚下只穿了一只鞋，伏在宅院的阶梯上，肩膀起伏，却无声音。
他在哭。我知道他在哭。我又来晚一步。他的心里已有另外一个女子驻足。
可是，那与我何干？
我不想去打扰他，只伏在梁上，偷偷窥看。
他实在可爱，连软弱都不许别人看到。
可这怎能瞒得过我？我是等了他，找了他近千年的小玉呀。只消一眼就可知道他如今所想。李家员外的千金小姐又怎是他这等人所能高攀？指腹为婚又怎样？败落就是败落，当年富冠鄚州不过是一场往日梦。
他竟天真以为李员外读过圣贤书，应知仁义。
可惜呀，读书人也是人，读书人势利起来更胜三分。想来，这满身伤痕就是拜李家所赐。
我见他伤心，遂想下来宽慰他。一转念：我是何人？这般显身出去不是要把他吓死。也罢。就幻作他人，又有何妨？
我从梁上飘下，幻化为一青衣女子。这是我在他心中看到的女子身旁的人。想来，应是那个叫惠娘的人的心腹丫头吧。身量还小，略显瘦弱。
“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你。”我于大门外探头往里张望。在门缝中瞥见他快速起身，正好衣冠出来。真精彩，竟然看不出一点刚刚悲伤欲绝的样子。呵，他可真会装。
“红袖姑娘。”
“小姐让我来看看你，并把这个给你。”说着，我拿出刚刚从李府召来的平安扣，“小姐让公子千万保重。以后自有相见之日。”我很别扭的说出这些话：我不是良善之辈，凭什么要用情敌名义？只是看不得他郁结罢了。
他接过平安扣，掩不住的欣喜，对我连连道谢。直到把我送出门外。
我看着他转身回去，想想刚才所为，简直又怒又悔：凭什么？凭什么我还要给他希望？凭什么我要做撮合他们的一人？他应是我的才对呀。
翌日夜，他又要去李府门外。被我幻化的红袖拦住。这一次，我不再想骗他：“自昨日公子闹过李府后，小姐已被禁足。幕城的江家老太君来信说要江家二少爷曾和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心生爱慕，不日就将前来提亲。”
他被我的话惊得几乎踉跄。扶住墙才稳住身形：“数面之缘？江家少爷？怪不得，怪不得。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他喃喃转身，我怕他跌跤，上前扶他，被他推开兀自恍惚回到旧宅。
他当然该知道，那江家也曾是当年祖父生意场上的人。江家少爷，他们自小就见过。
就连惠娘都曾经说过江家少爷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只是他当时只当玩笑，不想心上人那时就已经不再坚定。
我看他离去，转身看着李府的大门，一阵哂笑：自古道，痴男怨女，可是谁说女子不会负心呢？
此后几月，他卧床不起。我仍作红袖，日日照顾他细致入微。病中他脸色略带苍白，按时服药，按时休息。对惠娘之事闭口不提。
“红袖，你这般厚待与我。让我如何报答。”终有一日，他开口问我。几月相处，我之心意他早已明了，只是不知他此言何意？我低头思考，他见我不答，微叹：“我身体已经痊愈，在鄚州已无牵挂。想会老家去了，你要是不嫌弃……”
“我不嫌弃。”我不待他说完就答下。我又不是那些人间女子，哪里来的这许多矜持。
三天后，桃花渡前，一叶扁舟逝。
那日，幕城江家的迎亲队伍也正进城，十里红妆，喜乐扬扬，整个鄚州城都在喜红之下。他站在船头，看着远处迎亲队伍。一身叹息，低身进了船舱。
我忍不住一阵窃喜，不管怎样，从此以后，伴他身侧的就只是红袖了。
从此在故乡，真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姐姐说过，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有比他多得多的时间。我都等了一千年了，还在乎这些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