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骸髑]孤独拉扯》坑娘蚂蚁

1、邂逅

　　孤独的人都是用灵魂在歌唱。

　　——题记
　　一

　　凪曾经很喜欢唱歌。

　　几乎是从她出生起父母就已经离婚了，而母亲那个时候就开始忙碌于各种社交场合，尚在婴儿中的凪就被交给外祖母抚养。

　　彼时外祖母四十多岁，素面朝天却依旧风韵犹存，凪和母亲的多半容貌都源自她，却总是稍嫌逊色。

　　稍微懂事以后凪也看了几部爱与恨的电视剧，时常会想象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却始终无法从她稀少的言语里探求出真实。

　　唯一知道的是外祖母很喜欢唱歌。

　　那是一种凪听不懂的语言，似乎是来自异国他乡的歌曲，却意外地好听，是凪的摇篮曲。

　　“外婆，这首歌叫什么？”三岁的凪某一天睡觉前忽然这样问。

　　外婆张了张嘴，却依旧是凪听不懂的语言，她张了张嘴正想再问，外婆便再度唱了起来，小女孩抬了抬眼皮，随即沉沉睡去了。

　　外婆是个有秘密的人。

　　这样想的时候，凪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母亲依旧没有要接她回去的意思，只偶尔过来看她一次。凪每每都躲到外祖母身后，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在外祖母平静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其实凪自己和外祖母也并不亲近，外祖母家境优越，凡事都有佣人代理，过得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却唯独教育她一事从不肯假手她人。

　　也许是因为觉得对女儿的教育很失败，外祖母对凪的时候也颇为严格，所幸凪是个十分乖巧又听话的孩子，她的心情似乎有些宽慰，经常在凪表现良好的时候唱歌给她听。

　　女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了唱歌。

　　外祖母唱的歌里有很多都是小姑娘听不懂的，但音乐的确是神奇的东西。凪和外祖母一样喜爱那首被拿来当作她摇篮曲的歌，小小年纪的女孩竟然也磕磕绊绊地学着开始哼唱异国歌曲，凪还记得那一天外祖母异样的神情。

　　“凪，凪……”

　　像是终于发现心爱的宝贝一般忽然抱住她，外祖母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激动情绪，却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断叫着她的名字。凪只觉得外祖母的身体有些抖，随即就被惊慌的下人拉开了。

　　跟着是宅子里上上下下不小的慌乱。

　　母亲很快赶了过来，匆匆交代几件事就拉着懵懂中的女孩要离开，向来乖巧的小女孩却执拗地站在外婆的房门前一动不动，直到那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你走吧！”

　　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悲伤，泪流不止却始终不敢发出声音。

　　二

　　凪的母亲和女儿性格迥异，是个极喜爱社交场合的贵妇人。本来这一切与生性喜静的女孩无关，偏偏所谓的上流社会比起一般人家多了的除了钱还有无所谓的虚荣。

　　凪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被母亲带出来炫耀，为了满足她“有一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儿”这样的虚荣。

　　那年女孩八岁，还沉浸在被外祖母抛弃的悲伤中，对身边的一切事情都不想理会，勉强被带到人潮涌动的会场已经是极限。

　　女孩有些空洞的眸子看着一个一个像是展销一般上台表演的同龄人，不自觉握紧了手，无论母亲如何催促就是不肯走上台也不张口。直到旁边围观的人开始帮母亲找台阶下，凪才趁机从母亲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

　　宅邸很大，院子里有片不小的树林。她坐在庭院门前看着满天星斗，想起外祖母家门口也有这样一片地方，忍不住有些伤感。背后是灯火通明却让人窒息的宴会会场，眼前是点点星光却让人心头微暖的小树林，她张了张嘴，不自觉唱起外祖母最爱的那首歌。

　　凪的声音几乎完全遗传到了外祖母的天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外婆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歌手，只是不知为何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宣布退隐，就此在小城镇了此残生。

　　当然这都是题外了，要说的是凪唱歌很好听，而第一个发现这点的人此刻正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直落在女孩跟前，她吓了一跳。

　　“你是谁？”

　　“你唱歌很好听。”对面的男孩似乎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只眯起眼打量着她的样子，“刚才为什么不唱？”

　　“不想。”女孩简明地说，随即似乎不打算理会男孩，兀自托腮看着天空，直到男孩忽然开口。

　　“ Black is the color，这是至少70年代的歌了，你在哪里学的？”

　　“你知道这首歌？！”女孩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惊讶又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原来它叫这个名字……”

　　男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学到的？”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它太老了，可这女孩唱起来的时候竟然让他觉得灵魂都在颤抖。

　　那是真正懂得孤独滋味的灵魂。

　　“是我的摇篮曲。”许是因为男孩解答了自己多年的疑惑，凪的语气自然放松下来，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自己跟着外婆学的。”

　　“哦呀，那……那个外婆呢？”

　　小男孩再度吐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怪异语调，凪丝毫不察，坐在庭院前无声地将脸埋在膝盖上。

　　“她让我跟着妈妈回来。”

　　“哦？”男孩上扬着语调，随意地在她身旁坐定，学着她先前的动作看着天空，近乎自语地咕哝道，“所以才有那么孤独的味道啊……”

　　比起自始至终生活在寒冰中的人而言，心怀温暖而遭遇风暴的人其实更加痛苦。因为享受过所谓的美好，才更加无法接收接踵而来的丑陋。

　　因为深爱，被抛弃的时候才会更加绝望，孤独拉扯着喉咙，带动灵魂一起吟唱连绵不去的悲伤。

　　Black, black, black is the color of my true love's hair

　　黑色，是我心上人头发的颜色。

　　“这个，是思念情人的歌呢。”

　　三

　　凪并不是多愁善感的女生。

　　事实上，因为太过寂寞的缘故，少女并没有多少胡思乱想的力气，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趴在阳台边上对着远处的街道发呆。

　　看人，看车，看风景。

　　那时女孩经常会莫名失神，她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离开了身体，飘向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个安静而祥和的世界，没有母亲的浓妆艳抹，没有那些宴会的喧嚣，入目所及的是幼时女孩最爱去的一片草地，耳畔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就只有大自然的声音。

　　小池塘的水还是记忆中那般澄澈，春日的微风拂过，女孩及肩的长发随风摆动，耳畔传来远处悠扬的歌声。

　　是外祖母的声音！

　　死寂的心因为这个声音而不自觉注入些许惊喜，凪赤脚朝着记忆深处的方向奔了过去，背后却忽然传来阻止的声音。

　　“不要过去。”

　　陌生的声音，凪却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急忙转过身四处寻找，却看不到声音的源头，只有少年低沉却意外好听的声音似乎是通过灵魂传递到耳膜。

　　“不要过去，凪。”

　　铃声忽然响起，凪蓦地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教室里的同学们正纷纷朝外走去。

　　下课了……原来那只是她在上课时做的梦吗？

　　这样的想法让女孩忽然觉得沮丧，却更加坚定了她要回去找外祖母的想法。

　　出发的日子定在第二天一早，母亲依旧不归家，凪生平第一次逃课，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就踏上了列车。

　　列车平稳的行驶着，凪的视线落在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上，不自觉又发起呆。

　　“kufufu真是不听话的女孩，我应该告诉你不要过去了。”

　　突兀的声音再次响起，凪吓了一跳，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片草地，而声音的主人依旧不见踪影。

　　“你是谁？”她迟疑地问。

　　空气忽然异常安静起来，连风都忽然停止，凪不自觉屏住呼吸，听到那人稍嫌轻浮的语调。

　　“散步路过的而已。”

　　列车到达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凪拍了拍脸颊，告诉自己那个人只是她寂寞太久的幻觉。

　　外祖母家距离车站尚有一段距离，凪走在久违的乡间小道，鼻尖充斥着大自然的气息，眼前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那是城市里再也寻不到的光景。

　　女孩心情忽然变得良好，前进的脚步也不自觉快了些。离开外祖母才半年不到，她就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的感觉。

　　脚步忽然在门口顿住，凪茫然的视线落在眼前触目惊心的黑色横幅上，一下子失去了言语能力。

　　“啊，是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凪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下意识地搂紧自己的双臂，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彻骨的冷，像是要冻结她所有的感官。她听不到院子里杂乱的脚步声，看不到灵堂里安静的照片，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如果就此停止呼吸，她是不是会死去呢？在那个世界可以遇到外婆吗？她可以在那个世界听到外婆的歌吗？

　　生命竟然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滑落，滴落在手臂上，穿透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一片喑哑。女孩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在门口倒了下去。

　　“kufufu傻女孩，人死了以后是要进入轮回的。”

　　意识昏沉的时候，她再度听到那个声音，依旧是轻浮的语调，带着几许近乎怜悯的叹息。

　　“轮回之后，她将再也不认得你。”

　　灵魂就此被掏空，那是比死更深刻的绝望。

　　四

　　凪跪在外祖母的灵堂唱了一夜的歌。

　　她循着记忆将外祖母教给自己的歌都唱了一遍，之后再从头开始，就这样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着，唱到声音都开始沙哑，喉咙阵阵刺痛，女孩却怎么都无法停止下来。

　　“不要唱了。”那个声音又这样说，“她听不到的。”

　　歌声微弱的顿了下，却又迅速响起，像是怕再听到那个声音，她唱得又大声了些，直到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不听话的女孩，愚蠢的倔强并不能给你安慰。”

　　意识再度陷入黑暗的时候，凪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夜晚的冷风从窗户处飘过，女孩看到对方随风摆动的奇异发型，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就算这人是自己太寂寞而产生的幻觉，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一早，凪的母亲就赶来把她接了回去。女孩安静的任凭母亲絮叨着，漂亮的紫眸直直地看着她美丽的容颜，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却终究只是徒然。

　　“她为什么不会伤心呢？”女孩再次走神地想。

　　“因为她不寂寞。”那个声音很快回答，“而你是从灵魂就开始散发孤独的味道。”

　　凪忽然没了声音，依靠在汽车后座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

　　“kufufufufu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会遇到你。”

　　邂逅是如此美丽的词汇，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汽车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那个声音却只是再度笑了笑。

　　“我说过，散步路过的而已。”

　　凪跟着母亲下了车，忙碌于社交的贵妇人又急忙开车离开了。女孩看着汽车绝尘而去的方向，漂亮的眸子眨了眨，随即抱着书包回到自己房间，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那么，爱散步的路过君。”她闭上眼，忍不住嘴角微扬，“你要听我唱歌吗？”

　　空气忽然沉寂下来，凪依旧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她忽然紧张起来，正要再问什么，就听到少年颇兴味的声音。

　　“再好听的声音听久了也会腻的，凪，你现在的歌声没有我喜欢的味道。”

　　名为孤独，足以拉扯她与他的灵魂相互靠近的味道。

　　“哎？”凪疑惑的瞠大了眸子。

　　“我们来约定一下吧，凪。”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舌尖与牙齿相碰的感觉意外的美好，她忽然觉得心头一颤。

　　“你以后只能唱歌给我听，这是约定也是惩罚哦。”

　　听起来十分嚣张的语气，女孩却莫名想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很安静，嘴角无意识地扬起，漂亮的眸子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嗯，只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