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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三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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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鋆笑脸盈盈,将突然出现在自己公司的孟焕之带到会客室,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
“你稍等一下,已经叫人去拿了。”
孟焕之黑着脸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水握在手里,以不会打翻的程度捏着软软的一次性纸杯。一边捏,一边偷偷打量眼前的这个人:窄版的深色休闲衬衫穿在他身上很精神,合身的裤子几乎包着腿;不论是特意打理过的发型,还是脚上的尖头牛角皮鞋,都很符合公关这一行的审美标准。路鋆的身材和轮廓在印象中已然有些模糊,现在看起来,似乎比记忆中还要修长些。
看得出来,他应该过得不错,工作中如此精神焕发,生活里应该也是积极健康,神采奕奕吧。孟焕之也确实没有猜错,路鋆现在确实过得很好。五天工作,两天休闲,每周都有固定的运动时间,游泳或是做有氧运动,周末也还是会约上三两朋友适当小酌两杯。
看对方一直沉默,路鋆语气轻快地开口:“对了,怎么是你过来?你在壹周工作?”
“不是,那个摄影是我朋友。这两天有活,出差了,让我帮忙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真巧啊。”路鋆笑着回应。
这是孟焕之今天的第一句话,不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说话时的神情,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这种熟稔,一下子让路鋆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他想,这个人怎么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有长进,什么时候都这样板着脸,说话也没个长句,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听不出语调地往外蹦。这样的场合,好歹也对别人笑一笑啊,哪怕是假客气一下也好呢?
小小的一间会客室,一时间又没了声音。孟焕之拿起水喝了一口,温的,和自己早上用来过药的水差不多温度。
都说初春时节的天气忽冷忽热,最容易感冒,还真的是。他一个星期前就有些轻微伤风,没留意,结果到现在还没好。
明明没说什么话,却觉得口渴。孟焕之微微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又喝起水来。喝光之后,他看到路鋆站在会客室的窗边,开了半扇,问他:“还要吗,水?”
“好啊,谢谢。”于是,他好像也变得客气起来了。
他其实想说,他只是有点伤风而已,不是鼻过敏,他的过敏已经好了。但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一张口只能先问自己最关心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路鋆两手插着口袋,随意地靠在会客室的墙边思考,“上个月回来的,刚刚一个月吧?哦,一个月多了。”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路鋆从同事手里接过那个摄影包,说了声谢谢后,放到桌前,“应该就是这个了,你看一下吧。”
孟焕之没有打开,只是顺势背到肩上,然后站起来。
“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不陪了,我后面还有个会。”路鋆话说得着急,脸上却带上笑,语气温和,说完还不忘叮嘱身边的同事,“帮我送孟先生出去。”
然后孟焕之就这么走了。
回到办公室的那一刻,路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他回香港前,在音乐学院门口接到孟焕之的电话,险些挪不开脚步;一年后的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好的心情,除了电梯打开那一秒心里的那一声咯噔,其余时间全程陪笑,轻松无比。
人毕竟是会成长的。
当晚,路鋆拿着两张客户赠送的电影票,在川流不息的南京西路街头等赵晋飞。
做IMAX项目的好处就是,偶尔会有这样的免费电影看,如果不是这部刚刚上映不久的《2012》让赵晋飞期待了很久,外加他一副抱大腿要死要活地说女朋友不在身边的男人有多寂寞,路鋆绝不会想到跟他来看电影。
知道他一如既往爱迟到,路鋆跟他讲电影七点五十开始。
八点,赵晋飞停了车,嬉皮笑脸地出现,“……出来晚了,快进去吧,现在肯定还在放广告!”
路鋆瞥他一眼,“还有五分钟才进场,我去买水。”
赵晋飞低头看看电影票,时间:八点十五分,“……我操,要是收到超速罚单你给我付吗?”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单独出来看过电影。或许看电影本身就不是两个关系纯洁的哥们儿之间应该干的事,这就像两个硬汉相约一起公园野餐一样诡异,但他和赵晋飞却来了。路鋆在内心说服自己,这其实没什么,这就像以前他和孟焕之看电影一样……一样纯洁。如果赵晋飞能听到路鋆此时的内心声音,他一定会一脸惊恐地扭过头,然后阴阳怪气地问:你是想把你和孟焕之的关系总结为纯洁的友情吗?帮帮忙噢侬!?
这部鸿篇巨制的电影讲述了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人们凭借着互爱以及对生命的尊重逃过浩劫的故事。火山爆发、强烈地震、海啸、洛城沦陷……比情节本身更具灾难性的,是跟赵晋飞出来看电影这件事本身。
他虽然不会像无知少女那样在观影过程中不停发问,但他以每二十分钟就要变换一下坐姿的频率,严重干扰着路鋆的观影体验。160分钟的电影看到后来,路鋆都仿佛受到了他的感染,只觉得心浮气躁,腰酸背疼。
看完电影,两人开车到黄河路吃宵夜。蟹粉鲜肉汤包配鸭血粉丝汤,汤汤水水,一口下肚心都烫成热的。
赵晋飞边吃边用手机看影评,看到有趣的吐槽还会念出来,那架势仿佛他们刚才看的不是灾难片,而是喜剧片。
而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究竟会不会来?赵晋飞一口一个汤包,“再过两年,等到真的2012,不就真相大白了。其实,哪来什么世界末日?如果真的有……”
“怎样?”路鋆坐在他对面一勺一勺地舀着汤喝,“趁着世界灭亡之前,做点什么吧。”
他以为赵晋飞会和以前一样,豪情壮志地说出类似与走路去北京去见伍嘉文,然后两个人一起干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可结果赵晋飞想了想,只说:“不知道,估计会坐在我家阳台的藤椅上,等死吧。”充满无奈。
人真能如同凯鲁亚克所说的那样,永远年轻、永远热烈盈眶么?——他越来越不相信,心不会死、不能死,但你却无法阻止它垂垂老去。
路鋆吸完碗里的最后一根粉丝,然后平平淡淡地对赵晋飞说:“今天我碰到孟焕之了。”类似孟焕之的那种没有起伏的音调。
“哦,是吗?”赵晋飞还在吃汤包,眼皮都不抬一下,反应比路鋆还要平静,“比我想象的晚多了。”
“……你什么意思?”
赵晋飞无视路鋆的疑惑,撑在桌上的一手撑着腮,“你们在哪里碰面的?”
路鋆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今天重遇孟焕之的前因后果,然后执着地提问:“所以,什么叫比你想象的晚多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啊,他现在提出要跟你在一起,你会不会考虑一下?”继续文不答题。
路鋆憋了一口笑,差点没呛到自己,“你爱情剧看多了吗?”他是真的被赵晋飞这个天马行空的问题逗乐了,“分手了的主角在几年之后狭路相逢,然后就热泪盈眶地拥抱到一起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还爱着你?”况且,当年他和孟焕之之间连开始都不曾有过。
“所以,对你来说是完完全全的没戏咯?”赵晋飞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出两条反向相交的线条。
路鋆理所当然地嗯了一下,为了增强说服力,还郑重其事地补了一句:“当然啊。”
赵晋飞终于吃完,放下筷子之际,又抽纸擦了擦嘴,“那我就放心了。他啊,之前找过我,就在你刚回来没多久的时候。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毕竟这么久没有联系了,我连他是什么时候从纽约毕业回来的都不知道。”
主动联络并不相熟的朋友,对孟焕之来说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按照常理来说,他之前和路鋆同进同出如此频繁,作为路鋆最铁的朋友,赵晋飞和孟焕之玩在一起的次数也不少,怎么说都能算个还不错的朋友。但路鋆知道,在孟焕之的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是被划在不同层级里的。他身边的人并不多,看似对每个人都差不多,但事实上,放谁在什么位置,他自己心里很明白。路鋆不确定当初的自己有没有被划进离孟焕之最近的那一层里,但他能确定赵晋飞一定还离得很远。所以,让孟焕之破天荒联系赵晋飞,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问我要你的号码。”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跟他讲的?”路鋆面露不快。
“神经病哦我,没事拿这个去撩拨他?”赵晋飞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又抽了一根给路鋆,“我不知道他哪里打听到你回来的消息,说不准哪天路上撞到过你也说不定……反正他当时电话里只说他有事找你,那我还能说什么,就给他咯。”
“我操……”路鋆扶住额头,心里一阵烦躁,赵晋飞你还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
“操屁啊?反正你刚才说了,你们是彻底玩完,有没有号码还不都一样。”
“……”
是啊,还不都一样?路鋆咬着烟想,反正……那瓶酱瓜估计早就发霉腐坏了吧。
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安,至于这种不安究竟来自于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
两个人话说到这儿,谁都没有再继续下去。叫来老板买单,坐着抽完烟,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宵夜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