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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喜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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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很快我就满十八岁了。
这天,我妈妈把我叫到厨房。
跪下!
凭什么跪?为什么跪?
你要开始学做酱了呀。我妈的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这一跪是跪祖宗的。
我跪下。再伏地拜三拜。礼成,可以做自喜酱了。
依这里的风俗,第一坛酱要送给心上人吃。没有心上人也不打紧,一家人会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为你隆重庆祝,吃酱流泪。
就像是成人礼一样的啊!
我的哥哥们都以为我没心上人:妹,这回哥给你割三斤肉回来,蘸你酱吃。吃完喝汤,哭就不那么厉害了。不知道你做的酱会不会那么够劲。
哥哥哦哥哥,对不起了。我有心上人。肉你们自己留着吃。
心上人?哪一个?
隔壁那个王沾沾。这回是要沾沾自喜了!
我听到我妈在我背后叹息一声。
第一口酱一定要王沾沾吃的。除她谁也不许先吃。
我进王沾沾屋时,她正在收拾东西。敞亮的一间房,敞亮的王沾沾转过身来接住我的坛子:我听说了。
我去找碗来,递双筷子给她:你吃,你吃!
她刚把筷子含进嘴里就哭了。
我的自喜酱这么见效?
我十八岁了,依规矩可以在外面过夜。吃了我的酱,王沾沾就是我的人了。
王沾沾这天晚上一直哭,我哄都哄不住。以往我是不敢管她的事的,但这天我终于忍不住。我问她,究竟哭成这个样子是为什么。
她说她要走了,要去山外读大学。
读大学,读大学是好事啊。
你傻么?我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出去找你啊。
你离不了这里的。
那我等你。
你想好了?你想好了?不许变!
我说我想好了。
王沾沾走的时候没带我的酱。
五
她一去八年没有回头,我在家里傻等。王沾沾的妈妈照样守在山门口,她多了一项新任务是不许我出去。王妈妈说沾沾是做大事的人。
我什么也没有,出去干什么呢?出去只能饿死。不出去就不出去。
我妈妈说:你是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处吧。
嫁罢嫁罢!嫁个好人!这天我一点不想再等。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结婚。
村口的大爷带着他的孙孙来了。
你好你好,小明想跟你结婚。有什么条件呢?
让小明自己跟我谈。
你好你好林小姐。你二十六了,我也二十八了,你妈妈的酱全村第一,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会超过我妈妈的,哼!你可以走了。
慢着!
说来听听。
我是你哥哥的男朋友,听说你也在等你的女朋友。为了能来你家,为了掩住他们的耳目,我们结婚吧。
我这下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这里结婚很简单:把亲密值刷到90点以上,互相用手指点一点,如果出现“结婚”的选项而双方又都乐意的话,那么这桩婚事就可以成。所以摆酒席也不用了。
我和小明在村头开了个简单的party,小明的爷爷以及我的爸妈哥哥是见证人。
我舀起新婚后的第一勺酱。吃酱哭过之后我就不可以反悔了。
不可以!不许!
我的酱坛被这一声喝吓得哭起来:看吧小主人!看吧小主人!你这下吃不成了……
是谁这么欠?
原来是我的爱人王沾沾啊!
她站在山岗上手拿一个望远镜,仍然是白白的衬衣。看样子长高了一点。
我二十六岁这年,王沾沾终于回到我身边。
六
王沾沾没穿衣服,脱得很光。她看着我,发梢翘翘的。
我把这个人揽下来,跟她滚了一会儿床单。
王沾沾,你好狠的心!
先别急着骂。你看你,你久旷的身体……
又是非常快地结束了战斗。她倚在床头点上一支烟,像是个美丽的特务:我这次回来,是为你啊。
你带我走么?我直起身子,被单从颈子窝那里滑下来。
当然,我现在在外边做生意,是个有钱的人了。我嘛,有能力让你过上好生活。
好的生活?
七
王沾沾的妈妈问王沾沾:你想好了?
王沾沾嗯一声,她妈就霍地拉开了山门。我们的山门是那种铁大门。
八
终于出去山外边了。山的外边很平坦,路面停着一辆小轿车。王沾沾很得意地说那是她的车。
我们坐上车,顺直地一路往下开。
她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脸上在笑,嘴巴还要唱歌。歌我没有听过。
王沾沾,你做的什么生意?
自喜酱。
家乡的东西你也敢卖么?我只有叹息的份。
有什么不敢?
唉。
路面积了雪,车外起大雾,要开车灯才能勉强视物。王沾沾问我:冷么?我说冷,她就腾出一只手来摁暖气。
我的耳边轰隆轰隆有不寻常的声音。抬眼一看,好大一辆卡车!
我的王沾沾说句:来不及啊!然后人就扑过来了,脸朝下紧紧将我摁在座位上。紧接着天旋地转,一切都回归混沌。
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心电仪在我旁边:嘀——嘀——嘀——
穿白衣服的护士在旁边冷峻地对我微微笑着。
你醒来了?
王沾沾呢?
王沾沾很不好,她为了保护你,脑袋受了重伤。可能要变成植物人了!
什么人?
就是说她可能再也不能动了!
什么?!什么?!
我拔了输液针下床去看王沾沾。
王沾沾就在隔壁病房躺着,脑袋上缠纱布,真是一动也不动了。床头摆着一个更大号的心电仪,周围围着一圈人,都在哭:呜呜……董事长……呜呜……老板……
真是的,你们哭什么呢?哭了她又听不到,不会给你们加薪的。
我坐在床沿,默默拂拭她的额头。摸着摸着我自己也哭起来。
九
已经一个月了。王沾沾公司的总经理找遍国内外名医给她医病,但是总不见起色。王沾沾根本不醒,人就这样急剧地瘦下去。我一想到我下辈子可能就要守着这样一个木桩过活,就不由得悲从中来,整日以泪洗面。
偏偏总经理还常要来勾引我:林小姐,我们去喝杯coffee怎么样?BTW,你的身材很不错。
我是个长相很平庸的人。他没有什么好夸我的,只好说我身材好。
我说:呸!你以为我不知道王沾沾的保险受益人是我?
我顿顿给沾沾炖汤喝,有时候也鲜榨一些果汁。她乖乖咽下去,就是不肯说句好吃。我有时候看着她的睫毛眨啊眨,想她在做什么梦呢?
又这样过了一个月。医生很遗憾地告诉我说:除非有奇迹,不然怕是醒不来了。
开什么玩笑!
这天我照例去到超市,买了好多要给她榨汁喝的水果。漫步在超市里,货架上自喜酱满是的。要过年了,大家都比较青睐这样喜气洋洋的名字。
只有我感到悲伤。因为我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跟王沾沾过一个新年。
对了,八年以来王沾沾都在盗版自喜酱,她还没有再吃我做过的呢。
我含着泪去买了大黄豆。
十
我离开了家乡,但酱坛还在身边。借用医院的厨房,我做了一坛好酱。酱给沾沾吃,愿她在梦里快乐。
拿了汤勺。勺是不锈钢的。舀一勺酱,我塞她嘴里。她的嘴唇被我舔得湿润了,一点不干。
这里的豆子不如四明山好。希望快乐的效果不要打折扣了。
王沾沾,好吃吗?沾沾自喜吗?体会到爱的感觉了吗?
她一滴泪淌下来。
医生!医生!来人啊!
不用来人了。王沾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来了?
嗯,我醒来了,是你的酱唤醒了我。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