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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绿萼琼华 ...

  •   “哥哥!”
      越锦山一抬头,见门边露出一个小脑袋。妹子正冲他嘻嘻笑呢。
      “阿罗,进来!”他搁了笔,把面前凌乱的书卷理了理。
      阿罗抿着嘴儿,捧了一盘子龙眼荔枝放在案上,又给他冲上一壶乌龙茶。“哥,你热不热?”
      “还好。这天闷了些。”他揩了揩额上细密的汗珠。
      阿罗忙拿自己的象牙柄纨扇给他打扇。
      “什么时候变这么乖了?”锦山疑道。他十八岁了,面容端正,修饰整洁,正是绮年玉貌,颇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人家一直都是这么乖啊。”阿罗倒好像理直气壮,“看人家待你这般好,你也要好好攻书才行。你不是已经向州官大人投牒自举了吗?冬天就要考核了,还不多花些功夫。”
      “好啦好啦,不光是你,爹娘都说了好几遍啦。”他抓着头。这闷热的天气,之乎者也的书,还有一张利嘴的妹子,让他开始头疼了。“我晓得,哥哥的学业能有今日,都是先生和妹妹的功劳。我若再不上进,不但辜负了你们,也负了爹娘……”
      “哥哥说哪里话。这是你的志向,妹妹一定会帮你的。”
      “可是——”他看了半天书,实在觉得困顿了,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进士重诗赋,而诗赋需要具有文学才能。那是天生的东西,勉强不来——我这等资质平庸之人,唉。若是阿罗去考,自然强过我十倍。”
      “呸呸呸,说的哪里话。你先醒醒脑子罢。”她估摸着乌龙茶只有六七分热了,端起来便往他嘴里灌,“那个进士科,贞观八年加试读经史一部,调露二年加试帖经,永隆二年加试杂文。要死记硬背的东西越来越多,全无乐趣,倒贴我都不去!”
      锦山几乎被茶水呛死,忙把她的腕子掰开:“阿罗!你来帮我还是闹我?”
      “人家自然来帮你啰。”阿罗嘟起嘴,委屈地眨着一双杏眼,“我来偷看过好几遍了。一上午你就打了十来个呵欠,肯定困得紧了,我便泡了茶送来——还不好么?”
      “那乖乖地一边站着,我当真开始用功了。”锦山忙抽出一卷绢书《公羊传》。他对日夜读书略感厌烦的倦怠样儿都被瞧在眼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阿罗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瞥见他那支架在玉镇纸上的浓绿漆管兔毫笔已有了不少淤墨,便取过来在越窑五瓣莲笔洗里洗干净,重新为他磨了墨蘸好递在他手内:“遇到要紧地方,写下来记得清。”
      锦山握着笔,微有一丝感动:再淘气也是自家妹子啊。看看阿罗,她又拨了拨香灰,点上两块梅花香饼。冷冽的香气透脑而入,一个激灵,清醒多了。
      好妹妹。不曾留意,她已亭亭玉立,今年要及笄了罢。总算是大了,懂得为家人分忧。
      此时,窗外一声喊:“阿罗,你又来吵哥哥!”
      她低叫声“不好,娘!”身已窜到后窗。
      门一阵风似地被打开,越夫人威风凛凛站在门口张望。锦山往后窗一瞥,小丫头人已不见。
      “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越夫人疑惑地说。

      喘吁吁带着一串晶莹的水珠从窗口窜进水阁里,已在那里的陆如翩笑着看她:“又闯祸了?”
      “才没有呢。”也顾不得“尊敬师长”,阿罗瞪去一眼,“哥哥被他们关起来读书那么久了,我知道他闷,过去陪陪他呗。”
      “那至于用轻功来个‘水上漂’么?”陆如翩弯起嘴角,那笑容真真气人。
      她果然就生气了,三两下脱了弄湿的鞋袜,光脚跳到水阁红漆栏杆上。要在别的地方让人看见,一定要嚷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了,但陆先生才不会管呢。你看他笑得那一脸坏样!
      阿罗从袖里“唰”地夹出七八枚绣针,“叮叮当当”往缚在柱子上那个木头人打去。那木头人身上用朱砂标三十六大穴,墨笔标其他穴位,经络用白粉画出。她发起飙来出手都是重穴,木屑纷纷而落。
      “阿罗,你这又学的是什么呀?”
      自入了神针门,阿罗的天地倒比以前更大了,常被外公的人接到外面去“见世面”。要说是亲戚间原该多走动,越傅淳也就不往心里去。她刚从清芬楼小住一个月回来,又学会这套银针打穴的功夫练了起来。这绣针与周若素的一样是六分精钢四分银,长仅七分,若是用劲打进肉里拔都拔不出来。周若素令她记熟经络穴道,配合先前所学《黄帝内经》中轩辕九针和点穴制人之法习练。
      回顾这两年光景,阿罗歪头想道:“刚开始姑姥姥只教刺绣。她那些眩人耳目之技不算她的真功夫。我得稳扎稳打从基础练起,连娘已经教过的针法都得按名色背。平绣有直缠、横缠、斜缠、正抢、反抢、叠抢、平套、散套、集套、擞和、施针,宜现花瓣浓淡之状;条纹绣有接针、滚针、切针、辫子股,宜绣鸟兽毛羽与人物须眉……”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想到当日愁眉苦脸背这些道理,酸得嘴一歪:“咳,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先生也不要听。背这些有什么用嘛。姑姥姥又说刺绣只不过是练手而已。先生你看到了,我可被逼了读了那么多医书和各色各样的‘秘笈’。医书可以治病,我比较有兴趣。那些动手动脚的功夫,我除了轻功啥都不想学。”她陶醉地捧了小脸道:“我什么时候能像先生那么快就好了,在天上轻飘飘的,跟飞一样。”
      陆如翩仰面。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有一朵轻云飞快地飘过去。
      “阿罗是想变成云彩,变成小鸟吗?”他轻轻地说。
      “不。”
      “……”
      “我想,我想做云彩上的花。”
      “阿罗觉得云彩上会开花?”
      “嗯,我小时候娘说的,她说云彩上住着神仙,云里会长出琼花玉树。花儿谢了,就飘下来,变成人间的雪。有一些路上贪玩了,没有顾得上变成雪便栽到土里,长出了梅花。人间的梅花谢了,就会飘啊,飘啊,飘到天上去,重新变成云彩,云彩里面就又开出花儿来……”
      陆先生温柔地笑了。
      阿罗也对着他笑,瞳子里有明亮的光。
      “先生几岁了?”
      “阿罗自己算呀。我来你家时二十,今年几岁?”
      “二十八,这么大了呀。”她站起来说,“没关系,阿罗一年长高三四寸,再过几年就跟先生一样高了。”
      “傻孩子,长先生这么高会变竹竿的。”
      “那先生怎么没有变竹竿?”
      “先生是男人。”
      她跳脚:“不公平!只有女人会变竹竿!”说着拍拍胸脯又道:“不怕,等我像先生一样高了,谁都不敢把我当小孩子。”她脸上浮起一个神秘的笑:“到时候,谁也认不出先生比我大了。”

      长安三年(703年),癸卯,安西地区的碎叶镇被突厥攻占,丝绸之路最后断绝。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求婚。

      仲冬,越锦山通过课试,为乡贡,随州进贡物品解送长安。

      南海依旧无雪。院中红梅白梅一齐盛放,琼花飘零。陆如翩为阿罗制梅花画衣。凭栏望之,香雪满身,仿若绿萼仙人。阿罗执剑器庭中舞,歌丞相李峤诗,翩然欲飞去: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
      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是年冬,阿罗十五岁,行及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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