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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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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之行,香车美酒,温泉美人,田伯光自是颇为消受,第二日一早才回洛阳,进到客栈,歇到午后,梳洗沐浴一番,见时候已到,便一身清爽地下了楼,只见令狐冲早就等在客栈堂中,坐在靠门处的雅座,自斟自饮,自有一番惬意逍遥。田伯光既见到他,心中自是更加欢喜,快步走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拱手笑道,“令狐兄,你当真守时,分毫不差。”令狐冲见他到了,也是笑道,“赴田兄的约,小弟怎敢迟到?”一边说,一边为他布上一只杯子,却被田伯光握住手腕止住了。田伯光道,“令狐兄,这里人多口杂,咱们还是换一处地方罢。”令狐冲心中好笑,想到:咱们既不是要说什么门派秘辛,也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做,偏你有这么多计较。他虽如此想,却也不多争辩,只是笑道,“好,听田兄的便是。”田伯光叫来小二结了酒账,拉起令狐冲便往门外走,穿过几处大街小巷,景色一变,却是两边大厦林立,家家彩旗高挂。令狐冲想起衡阳城群玉院的风景,不由大是尴尬,停驻脚步,道,“……田兄,光天化日之下,到妓院嫖……这个,商量事情,是不是不大好?”田伯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们华山派规矩甚多,平日里你师傅一定不许你来这种地方。我只道咱们上次在群玉院相见,你一定也……”令狐冲怕他越说越难听,忙截住他话头,急急忙忙地叫了一声“田兄”。田伯光见他如此,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也真是讲究。罢了,咱们这便换个地方。”
令狐冲原本心中惴惴,怕他再带自己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谁知这淫贼这次倒是没有绕弯,直接领他去了洛阳城中最有名气的茶楼,在二楼要了一个临街雅间。等小二上了四色精致小点心,茶博士上茶退出后,田伯光才举杯道,“令狐兄,你虽喜酒,但这洛阳的牡丹花茶却也不可不尝。洛阳人人爱牡丹,不仅喜爱其颜色姣好,也会用它入药煎茶。牡丹被称为花中之王,用它泡茶也是霸气非常。你瞧,这杯中下方花瓣六轮,排列整齐,形状近似,其间不杂雄蕊;上方花瓣量少,向四面平展开来,形状犹如千层台阁,颇具威仪,这便是此间有名的‘菱花湛露’了。寻常人只道以花入茶,颇为女气,却不知这牡丹花茶,内含深意,历朝历代,皆是贡品中的珍品,只有达官贵人,帝王将相才可将饮,平头百姓纵有千金,也不可得。这两日与我一同游玩的纨绔之中,有一人是河南知府的侄子,平日里也是狐假虎威,很是嚣张,但若没有他,咱们今日可也借不到光,一品这花中之王了。”令狐冲笑道,“田兄美意,不敢推拒。只是我一个乡下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我品这上好的花茶,这可真真是牛嚼牡丹了。”田伯光道,“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不瞒令狐兄说,每次只要一见你,我便忍不住想将世上最好的东西拿来给你,只因这世上我田伯光最敬重的便是如你这样的好男儿,这牡丹花茶说来珍贵,在我眼中,却是一钱不值,只因它尚能略表田某敬你之心,我才敢取将它来,馈赠于你。”令狐冲见他说得认真,不由心头一热,点头道,“是。”
田伯光见他喝了两口茶,便默默望着杯中盛开的花朵不再言语,又待他兀自出神一会儿,这才温言道,“令狐兄,那日我离开洛阳后,你又有些什么遭遇,可否见告?”令狐冲想起今日与田伯光相约见面,正是因为自己答应了他,要告诉他别后遇到的种种事情,于是便点了点头,一一道来,丝毫不隐瞒。田伯光是去过思过崖的,于风清扬在思过崖上传授令狐冲剑法的事情,知道得很是详细,反之,他对令狐冲听取留言和见证林震南夫妇离世、以及不久前在破庙中打败剑宗风不平和十五名黑衣人等事,乃至《笑傲江湖之曲》的由来,却是不甚了了。令狐冲在讲述王家冤枉自己偷窃《辟邪剑谱》时,自不免言及这些前因后果,只叫田伯光听得时而惊异,时而叹气。待听到令狐冲被王氏兄弟拗断手臂一节,田伯光忍不住拍桌大怒,立刻就要跳起来冲出门去寻那两人晦气,又连声问令狐冲手上是否还痛。此时,距离令狐冲手臂脱臼已过了好几日,令狐冲自然已经不觉得疼痛,便是被拗断手臂之时,自怜垂泪的情景,他现下想来也是难为情之至,言语中便也不曾提起。只是,令狐冲心中,其实对当日情景总是难以忘怀。那时,他只觉得师父怀疑自己、小师妹抛弃自己,自己又被林师弟那样家道殷实、样貌俊秀的少年才俊瞧不起,还被这位师弟的至亲冠以不白之冤,孤苦愤懑之极,饶是令狐冲一向心胸开阔,洒脱不羁,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只道世上已无一人在乎自己是生是死,心中是苦是甜。这几日来,虽绿竹翁和他姑姑若有若无之间对自己百般照抚,犹如亲人,但他二人都是年高德昭之人,言行规规矩矩,远不如田伯光现下这样怒形于色,言语恳切叫他感动。令狐冲道,“田兄不要生气,我的伤早就不疼了。现在看到你气成这样,我更是半分脾气都没有了。我们华山派毕竟寄人篱下,我不想让师父师娘为难,去寻王家兄弟晦气的话,田兄再也休提。”田伯光虽被令狐冲劝下,嘴里却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令狐冲瞧他越说越怒,怕他面上答应,私底下仍要去寻王氏兄弟,忙道,“他们虽欺侮我,但我师娘仍是为我做主,就凭王氏兄弟两个,原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好在后来有绿竹翁,不然我可就真的要冤枉死啦。”于是忙将自己在师傅师娘和王氏一族面前分辨是非,之后众人又到绿竹翁处辨析曲谱剑谱的原委一一道来。田伯光听他说完,皱眉道,“令狐兄,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你是你师傅的得意大弟子,他原本是要传你衣钵,立你为下一任掌门的,为甚么他竟然却不站出来为你分辩?难道只因你在华山脚下的破庙中仗剑退敌,施展神妙剑法,解了你们一派之难,他便也疑心你偷了剑谱?难道你向他禀告你的剑法乃他人所授,答允今后终有一日获得风老前辈首肯,向他说明缘由,他也全不信你?”田伯光反问了三句,每问一句,令狐冲的心便沉上一分。这些话他心中原是想过好几遍的,总是越想越心寒,却又忍不住自己站出来为师傅分辩。令狐冲道,“田兄,我师傅是谦谦君子,想来他心中也是想要信我的。只是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凑在一起,太过匪夷所思,师傅不知原委,就是因此疑心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田伯光摇头道,“倘若我和你师傅易地而处,我决计不会疑心你。我和你相识不到两年,已经深知你的为人,你师傅看着你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便是一百个人冤枉你,说你偷了剑谱,我也不信。可你师傅,他心中却已经相信了八分!”令狐冲道,“我师傅是一派掌门,总是要思前想后,殚尽竭虑,他虽愿信我,却不能真就这么全信了我。”田伯光见他固执,倒也不便劝了,只是问道,“那你之后又怎么留在绿竹翁那里学琴了?”令狐冲自然也乐得岔开话题,于是便将众人离开后,自己是怎么和绿竹翁说上话,怎么拜见了绿竹翁的姑姑,怎么以曲谱相赠姑姑,那位姑姑怎么以琴音为自己调理内伤,自己又是怎么请求那位姑姑教自己弹琴的事情说了一遍。田伯光听后,舒了口气,笑道,“真是吉人天相,令狐兄虽遭不白之冤,好在沉冤得雪,不但如此,还因祸得福,若你真能学会那曲《清心普善咒》,从此得以自行调理内息,王家那对糊涂兄弟倒也算是错打错着,反而与人为善了。”令狐冲道,“正是。不过我的手指不大灵光,学了几天了,还在窥探门径。”田伯光道,“令狐兄,等你学成了一曲,不管是什么曲子,可否弹与我一听?”令狐冲脸上一红,挠了挠后脑,颇有些难为情地道,“田兄要听曲,有的是办法,怎么来调侃我这个刚学几天的新手?”田伯光笑道,“我只是好奇令狐兄这样的人品,弹出的曲儿会是甚么样子。你的剑法和胆识我都见识过了,也俱佩服得紧,你弹琴的模样,我却是从未见过的。”令狐冲道,“就是弹了,定然也是会惹田兄笑话的。”田伯光道,“我一定正正经经,聆听雅奏便是。”令狐冲与他对视一会儿,见他很是认真,只得无奈地叹一口,盯着自己双手道,“手指啊手指,这下你们可要多争口气,这几日哥儿几个好好练练,可别真叫你们主人在朋友面前丢人。”田伯光闻言哈哈一笑,以茶代酒,敬了令狐冲一碗。令狐冲自然也是举碗相陪。一掷千金的洛阳牡丹茶,便这样被二人一口饮尽,当真是牛嚼牡丹,不知其味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