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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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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伯光听得令狐冲关心自己,心中一热,双眉微蹙,只觉喉头苦涩,竟已眼角微湿。想他自幼孤苦无依,流落市井,幸蒙恩师收养,不但传他武功,还对他百般照料,一如亲子。几年前,师尊年老力衰,天年已尽,留他一人在世上。田伯光本也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安葬了师父之后,独闯江湖多年,虽是为所欲为,逍遥自在,名声却着实称不上好,于是乎,为人诟病辱骂、与人拼狠搏命、遭人围困群殴,实是家常便饭。这许多年来,曾几何时有人真心怜他爱他,为他担惊受怕?本以为师尊已逝,世上再无一人将自己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在正教、曾被自己砍成重伤的华山首徒,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肯对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始终信守承诺,情深意重,分手半月,一直记挂自己伤势。因而,令狐冲此刻一句关心,或者听在他人耳中并不如何紧要,田伯光却是好生感激,受用无穷,胸中苦涩愤懑、宽慰欣悦之情,犹如层层晕轮荡开,久久不去。田伯光不是婆妈之人,此时心意已定,暗道:今日得令狐兄这一句话,从今往后,只要他有难,我田伯光总是要两肋插刀,全力以赴,以报他今日一番关怀。
田伯光清了清喉咙道,“多谢令狐兄挂怀,我的死穴已经解了,身上的毒也清得差不多了,否则一月之期已过,我怎的还有命在你眼前活蹦乱跳?反而令狐兄神色萎顿,精神不济,似是重伤未愈,却又是什么缘故?”令狐冲苦笑道,“田兄有所不知,当日虽得不戒大师以深厚内力为我治伤,我的内伤其实却并未痊愈。这中间的道理我也不甚明白,只知道此刻胸中汇集了八股内力,互相冲撞,苦不堪言,从前自己练的功夫,却是尽数都不见了。这八道真气驱不散,化不掉,就是师父师娘也束手无策,如此这般,只怕命不久矣,现下么,只有活一天是一天啦。”田伯光皱眉道,“竟是连你师傅都无法可想么?”令狐冲见田伯光为自己烦恼,忙洒脱一笑,道,“田兄无需烦扰,生死有命,本是上天注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田兄一生自由自在,若为令狐冲所累,苦闷忧愁,我的罪过就太大啦。”田伯光正色道,“令狐兄,田某既然当你是朋友,你身受重伤,生死一线,田某怎会心安?”令狐冲见他全神贯注望向自己,眼中并无轻佻风流之色,取而代之的全是关心,不禁心中一动:令狐冲本是轻浮浪子,弄丢紫霞秘籍,错手害死六师弟,本就罪该万死,不但被小师妹厌弃,还遭师傅怀疑,为林师弟和王家不齿,众叛亲离,原是咎由自取,想不到今时今日,竟还有个采花大盗肯诚心以待。令狐冲叹道,“田兄一番心意,小弟无以为报。”田伯光微微一笑,道,“这本是田某心甘情愿,令狐兄再要说什么报答,莫非是小瞧我田某人?令狐兄,你可否伸手,让我一探脉象?”令狐冲点头,坦然伸出手,田伯光伸手在他脉门上轻轻一搭,只觉脉象古怪,确如令狐冲所说,有八道真气此消彼长,在他体内兀自斗个不停,端的是道道凶猛,有好几次还差点将田伯光的手指弹开。田伯光本就不擅歧黄之术,于内功一道虽有自家门法,却称不上行家,因而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他见令狐冲对自己全不怀疑,坦坦荡荡,心中甚喜,只是令狐冲的伤,自己也是不知所措。他不忍叫令狐冲失望,便只轻声道,“令狐兄,江湖之中颇多能人异士,你这伤虽罕见,却也未必全然不能治。你且放宽心,待我回去好好想想应对之策。”令狐冲道,“我听田兄吩咐就是。”
田伯光见他如此恬淡,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虽觉奇怪,却也不再提起,而是另起话头道,“令狐兄,你躺了这几日,身上外伤可好些了么?”令狐冲一愣,道,“田兄怎知我这两日……”田伯光嘿嘿笑道,“实不相瞒,早些日子我便在城中遇见令狐兄了,只是……这个,一直没有机缘现身相见罢了。”令狐冲脸一红,心道:是了,你定是瞧见我放浪形骸,喝酒赌钱,还被无赖打了一顿的丢人场面啦。既然田伯光早已知晓此事,令狐冲虽觉尴尬,却也不再掩饰,苦笑道,“倒叫田兄看笑话了。”田伯光道,“大丈夫一生坦荡,便是心中不痛快,想喝喝酒闹闹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令狐兄本是心胸开阔之人,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令狐冲黯然一笑,道,“自下得华山,一路行来,世情多变,一言难尽。然而这些事于我虽重,他人看来却未免觉得小题大做,太过无聊。不是我不愿据实以告,而是令狐冲只要一想起这些事,便狠不得一个头涨成两个大。不去想它,反而轻松快活得多。”田伯光道,“既是如此,田某也不多问,令狐兄若是哪日愿说,田某洗耳恭听便是。不过令狐兄,你在这间屁点儿大的屋子里憋了这许多天,心烦意乱,可说是理所当然。今日天色大好,风和日丽,你师傅他们去白云山踏青,寻访名胜,令狐兄自也不必闷在屋子里茕茕孑立。却说田某来洛阳城已半月有余,令狐兄若是有兴致,不如田某引路,咱们二人便在洛阳城左近稍作游览,说不定你见了周围景致,心中一喜,立刻便能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再说,田某也很久没有和令狐兄把酒言欢了,你的酒量,田某可是佩服得紧哪。”令狐冲见他如此诚意相邀,又想师傅和王家人都不在府上,劳德诺也没有听师命留下监视自己,反正自己命不长久,此时田伯光真心相待,自己本就不能报答,又何必太多顾忌?心意一定,笑道,“好,那就有劳田兄啦。”
二人既然商定,这便出门。田伯光是悄悄摸进王家的,此刻自然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华山派众人是王家上宾,令狐冲出入自由,王家仆童也不去拦他。二人各依各法出得王府,在隔了金刀王家一条巷子外的民居前汇合,相视一笑,便相偕往城西南的丽景门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