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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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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玉缺,决绝也。”林宇低声道。
“你母亲身子不好,你自小就被你祖父带在身边教养,当年你小小年纪,初识字开蒙便夸口要考状元。故而,待你四岁时父亲为你赐字——瑾玦。美玉有憾,非天赐之暇,却是人世磋磨。”林广澈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胤礽听到那‘人世磋磨’四字便觉不好,有心避开,却是无处可避,只得偏开眼。
“林家祖上本在扬州,当年扬州遭难,林氏宗家仅余现今我们这一支的曾曾祖父带了妻儿在外游历求学侥幸苟活……自此林家再不出仕,你可明白!”林广澈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甚是漠然。
胤礽听了林广澈的话愣了很久,心中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却明白林广澈并没有说谎,当年皇上多次巡幸江南,屡次为江南士子破例增加科考会试,为的就是安抚了江南的民众,欲将曾经那一片片的鲜血痕迹掩去,却是终究有人记得,并一辈辈的人记得!
林宇已跪在地上,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可是,为了这么个原因,他不服!
“父亲,儿子有一言不吐不快!”林宇的声音中满是不甘。
“说。”林广澈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声音冷然,他已经想到儿子要说什么了。
“父亲,如今我们都已剃发异服,便是臣服了做大清的子民,还守着这样的祖训又有何意义,不若当初便拒了剃发,倒是干脆!”
“死容易,一腔热血上了头就可以去死!既然有机会能活着,总要筹谋了将百年世族的一些东西传下去。弯了腰,不代表要断了脊梁,折了良心!为官者,代天地行父母职责,可你也看到如今世情,却是你一己之力抗衡得了的?且如今朝堂上满汉共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汉臣何等下场,满臣又是何等结果!你当这些年大行其道的文字狱又是为了什么!”林广澈低喝道。
“若你不愿舍了心中所想,为父也不难做,你还有个弟弟,你弟弟要是也是个叛逆的,林家还有致平足以继承家业。父子一场,总还能白养你到去科考,然后你就走吧,再不要说你是杭州林家的人!”林广澈再不看林宇,甩袖离开。
林宇跪在地上,默默不语,忽的泄了力气,俯身在地,压抑的低泣。
胤礽沉默许久,翻身闭眼,刚刚听来的父子对话却是在耳边萦绕不去。他记得林家施粥时见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他听到过林家商队带回各处水患人祸的消息,他想无视,他曾经想反驳,他很想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他无法否认如今这等掩在虚幻的繁华之下的民不聊生却是他们的错占了大半,因为他们的自卑恐惧,任人唯亲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想当年的黄河花园口决堤,就是因为皇上喜欢的于成龙扒了勒辅造的堤坝,他的皇阿玛喜欢一些汉人的‘硬骨头’,可是这些硬骨头不过是朝廷招牌罢了,他们实际上一事无成!参倒了明珠?除去了一些贪官?那不过是皇上许给汉臣的奖赏,他的本意只是不想满臣不和!南书房几任汉臣的殚精竭虑他最是明白,皇上也明白,不管他们在如何掩饰,习惯了站在反面儿的人最是能清楚的看到了对方心思。胤礽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他做了皇帝,也不过那是那样吧,虽然他一直想着改变,他不想他的儿子像他的先祖们一样满心卑怯!总是说着以史为鉴,先祖却是忘了不久之前的元朝,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又是坚持了多长时间?为何严政酷刑,只因为他们在害怕!太过讲求帝王心术,防着所有的人,这等朝堂又如何能走上清明,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尊位上的人的心思,核算着自己的生死,谁还有心思想着旁的?
他们因为自卑,生生将自己逼入了死角。
康熙听着暗卫说着南三所里众人的动向,听说了三阿哥七阿哥院子里添了只猫,不由得失笑,到底都是孩子。好像,表妹也喜欢猫,让侍从调教几只好的送去了承乾宫吧。
上书房中,众位阿哥彼此行礼落座。
胤祉今日精神倒好,昨天他在永璋院子里用膳,瞧着永璋用的比平时多了些,也多了些话,再想永璋抱着猫的样子,胤祉觉着真是宠如其人,明明都该是当差的年纪了,一紧张那双眼睛还是会露怯!
胤俄时不时的瞟着胤禔的黑眼圈,有点儿奇怪,有点儿心虚:大哥不会是被自己扰了觉头儿吧?
胤祯则是打量着胤俄,很是有些困惑,他还真的看不出来这人可能是谁,他连这个是孩子还是像他们一样的妖精都辨不出来!胤祯忽然觉得前途渺茫,上辈子,他好像一个哥哥都没看明白过,这辈子他又凭的什么去争?
胤禔将瞅着他的人一一瞪得别开眼,他就是做了一宿的梦而已!谁没个失眠的时候!
弘历瞧见胤禔的模样,心疼的想着不知道他的嫡子这又是遇上什么要紧的事儿了。再一想到他的儿女要个玩宠竟是还要同臣子讨要,弘历委实心酸不已。
林宇终于是收了心,将书本归在一处,认真的听着林广澈的长随说些商道上的忌讳细节。
林广澈见林宇终于放开了执拗,倒也不拘着他不许他读书,更是亲自为他讲书。
胤礽初时尚不在意,听过一次却是听住了神,林广澈的讲书遣词极为浅显,更是全部都是融入了世情,让胤礽对自己之前的自负很是惭愧,甚觉先贤所言极是:学无止境。
临近除夕,林广澈终于与一众商家同朝廷定下了海贸一应事宜,只待明年天气回暖便可出海,提前将节礼送出,便闭门谢客。
林府一向对侍从宽和,此时团圆时刻大多得了假各自家去,只余几人留下侍奉,如此,这屋里一时间只有林氏父子两人。
林宇拘谨的坐在林广澈的身边,自那日他被父亲训斥,心中便忐忑着他那日冲口而出的话是否伤了父亲,却又没有机会说出歉悔之意。
林广澈也是有些后悔没有听从兄长的劝告早些将事情讲明,他对自己的儿子的期望确实有些高了。瞧了眼身边垂着眼的儿子,林广澈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酒壶。
林宇连忙起身双手捧了酒壶要为林广澈斟酒。林广澈欣然领受,特意将酒盅拿的低了让他轻松些。林宇脸红红的将酒壶放回在桌上,看着林广澈的眼睛,轻声道:“父亲,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广澈欣慰的点点头,为他也斟了半盅绛红果酒,笑道:“父亲知道。这酒劲头不大,你也喝得。”
父子两人同举杯,都道:“愿家中诸人安好。”
胤礽闷闷平躺着,眼角瞄着这父子俩重归于好,很是心酸,他也想他的弘晰弘曣呢,却是这辈子都不得一见了吧。想着自己这寄宿在林宇身子里也有几年了,胤礽闭上眼,默默祈愿:希望来年能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杭州,林家人齐聚一堂,一道屏风隔开女眷和男丁,胤禟年纪尚小,自然被林二夫人抱着坐在后面席上。小小孩子着了红衣愈发可爱,林家女孩儿便围了小堂弟摸摸脸捏捏手,胤禟被堂姐们戳弄的郁闷,大过年的又不想让众人扫兴,只得紧紧扒在过来敬酒的林宬身上,希望林宬能带了他去前头那席面。
林大夫人刘氏和林二夫人薛氏只抿唇笑,并不加以管束,难得年节,孩子们也都轻松一回罢。
林宬搂过胤禟,看了看母亲和婶娘的脸色,再看看妹妹们期待的眼神,少有的不知如何选择。正在犹豫间,就听见前头林老太爷醺然的声音:“致平,快回来,我再考你!”
胤禟连忙出声:“我也要!”
林老爷子大笑:“你个小人精,是要考你堂兄,还是要让祖父考你啊?”
胤禟将头埋在林宬怀里,前几天的事情丢死人了,怎么大家都还记得那么清楚呢。
女人们都掩口轻笑,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儿撇撇嘴,想起那时候的事儿也笑开了。
胤禟坐在林广海怀里,听着那边祖孙两人一问一答,听着屏风后面几位年幼堂姐的嬉笑声,只觉得眼前这样的幸福实在不真实,若是梦他倒是真的愿意长坠其间,不要醒来。不过,他心里头还是惦记着个人呢,老十,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康熙好歹还有些良心,一众外派办差的大员在年节之前陆续归来。
听闻傅恒就要归家,胤禔就早早将胤俄放出宫去,如今富察府上很是喜气洋洋。
胤俄同庶出的兄长福灵安坐在傅恒和瓜尔佳氏身边,一同守岁,许愿。
胤俄的心思最是简单:九哥,九哥一切都好。
借着除夕祭祖,康熙便对宗室言明欲开海禁的意思。
鉴于自身并无实权,且见识过康熙最近愈发独断的行事,宗室众人不过言说几句‘三思’便不再言语。
康熙本来这话也是说给旁人听的,倒也不在意宗室的敷衍态度,他原本是想着扶持着宗室为他做些事情,不想如今宗室子弟如此无用,倒也没再在他们身上花费精力,只琢磨着如何将自己这些‘儿子’雕琢成国之贤臣。
永璜办差归来听说了永璋的遭遇,再想想那日傅恒所赠之言,心中愈发忐忑,他现在已经被康熙手段敲打的再不想大位,只想好好活下去。
胤祉举起酒杯心中默默许愿:来年自己这帮兄弟姐妹除了承乾宫和寿康宫里的都身体健康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底如今年纪尚小,胤祉被酒气冲得微微咳了两声。
胤祯的座位离着胤祉最近,顺手拍拍他的背,轻声道:“还好?”
胤祉抬头笑道:“无事。”
看到胤祉的笑容,胤祯微微一怔,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笑……到底这个也是自己的兄弟,算了,赶明儿选个认亲的黄道吉日,自己去和大哥摊牌好了!
胤禔扫了眼周围,叹口气,默念:来年……一切随缘吧。
佟佳氏执杯微笑:愿来年自己能有个孩子。
被嬷嬷抱着的胤禛叹口气:十三……
坐在钮钴禄氏身边的胤禩,歪着头看着康熙佟佳氏还有那疑似他四哥的婴儿,轻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康熙踌躇满志:愿祖宗保佑海贸一事一切顺遂,万国来朝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