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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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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留在荒野一间自己盖的小茅屋里,仔细的研习慕容教我的剑法。
这套剑法的确博大精深,让我觉得似乎对它的感悟似乎永无止境似的,只是我并不贪心,我只想得到我应该得到的。
然后我觉得我所学已经足够,就继续旅行。
只是在我这些日子的旅行中,我开始真正认真地观察凡世中人,我看到他们喜悦的欢笑,也看着他们痛苦的哭泣;他们努力的奋斗,以及之后胜利的快乐或失望的悲伤;他们出生,他们成长,他们死亡。我没有再去打扰他们。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为他们牺牲我自己,不管我情不情愿。
我本来应当庇佑他们的。
而我现在能做的,便是等待那一天。
只是有一个人我想不到的,就是晟。
其实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出手—因为我曾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凡世的事情本不是我该管,我永远只是一个旁观者,仅此而已。
也许我实在看不下去那些拇指般粗大的铁钉一颗一颗的钉进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手掌,也许我是为那个孩子承受着如此大的痛苦依然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表情所折服,也许,根本是因为我感觉到那个孩子同凡世中人不同。
只有几道剑光—
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甚至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
我一向讨厌见血,所以我用的也是无血一式。
好像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都是当时所谓武功最好的几个大魔头—
不堪一击。
我已经不愿为我的胜利微微一笑,我和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
我将孩子手掌上的铁钉取出,令我惊讶的是,那孩子的手掌马上就愈合了。
他果然不是凡人。
我突然觉得一丝亲切,虽然我仍然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体质和我全然不同,至少,他也不是凡人,所以他也会和我一样孤独。
你要我为你占星吗。他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表情依然倔强。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宿命本是不可改变的,何必现在就为未来去烦恼呢。
你相信宿命吗?很多人都不信。他的目光像刀锋一样锋利,似乎像刺穿我的眼睛,刺进我的心里。
我也想不信,但却是不能不信的。我笑着转过身,我要走了。
你可以带我走吗?身后的声音突然仿佛完全是一个怯懦无助的孩子。
可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他突然扑进我的怀里,痛哭流涕。
我看到过各种各样凡世的悲伤,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无助悲凉的哭泣—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凄凉一时间全都释放似的,而这样的哭泣,又是那样的美。
我抚摸着他的头,说,好了,别哭了,没人再欺负你了,晟。
我自己都惊讶我居然能喊出他的名字,就像他也毫不费力的喊出了我的名字。
也许,我们本来就知道对方的名字,所以我们本来也就注定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逢。
宿命本来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本来就是。
接着我就带着晟旅行。
晟也是个长到十二岁就长不大的孩子,而且很爱哭,就是在凡世,我也没看过这么爱哭的男孩子,哪怕就算他不哭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泪痕。我一直想教他笑,他却总学不会,后来我也就不教了,因为我也同样不会哭,何况,他哭泣的样子的确也很好看。
晟的箫吹得很好,所以我们俩常常去客栈茶舍抚琴吹箫,将最美丽的音律展现在世人面前,当然,最后一曲,必将是那曲《忘魂》。
有时候我想,其实我和晟也许都是希望被世人记住的,如果有人能够清楚地记得我们的容貌,我们的琴声与箫声,我们的笑容和泪水—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们都会感到无比的快慰。
只是我们却每每不得不弹奏那首遗忘的曲子,因为我们是本不当被记住的。
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到,曾经在一个小小的客栈抚琴的女子和吹箫的少年,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剑客和占星师。
我们就这样的生活着,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一百年,两百年,还是更久,反正,直到宿命召唤的时候。
那段时间我和晟住在昆仑山的一个山洞里,有几次我想下山,都被晟泪水涟涟地阻止了—晟的泪水如同我的笑容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只是我稍稍有点奇怪,往常的行程总是由我来安排,晟从来没有过任何异议—我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不过我依然选择等待,因为我明白,真正要发生的事情是无法阻止的。
我见到了哲芸,一个单纯得如白纸却又坚定如磐石的女孩,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那欣喜万分的微笑,与我十五岁那年的那个雪天看到的那抹微笑几乎一模一样。
哲芸告诉我,东方的地火要爆发了,她师父说,只有我才有能力阻止地火的蔓延,拯救神州的苍生。她还说,她的师兄师姐们都在寻我的路上莫名其妙的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我望着晟垂下的眼睛,明白了一切。
晟不会剑法,但是他会用意念杀人—只要人心中有任何欲望或邪念,他便可以用自己的意念无限的将其扩大,最后让人疯狂而死。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世间还有像哲芸这般无念无欲却又无比坚强的凡人。
而我更是不可能拒绝哲芸的。
其实如果来找我的是个俗不可耐的凡人,也许我还可能一怒之下拒绝,但是我见到的是哲芸。
我知道晟这样做是因为不希望我去—而结果却是使我不能不去。
一切都是宿命。
你要为我占星么?我问晟。
占星只能为没有决定的事情提供参考,既然你已经决定,占星又有何用呢?晟一脸的悲伤,却没有哭泣。
无论如何,我不怪你。我以为我会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我跟哲芸走,我来到了东方,来到了地火蔓延的地方,却发现熊熊燃烧的地火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晟。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潜质,同地火之力是完全一样的。
原来,他就是地火之子。
我心里清楚,若要永久的平息地火,一定要毁灭晟的精元—神形俱灭,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我没有选择。
这是宿命。
咏岚必将在她嫁到我家的第二年冬天死去,慕容也必将为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而我和晟,要在这里对决。
一切都是宿命。
我没有胜算,我的剑法再好,晟却可以凭着身后熊熊地火的幻力,迫使我无法施展—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等我到了这里,才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所以他拒绝为我占星,因为这星命本是掌握在他手中的。
只是我不怪他,无论他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我都不怪他。
在我心中,他依然是当年那个躲在我怀里哭泣的孩子,从来没有变过。
从来没有。
我的剑已出鞘—
我使出我所能领悟到的最绝妙最精湛的一剑—
因为我知道,胜负在此一剑—
此后再无胜机—
一剑穿心。
晟没有任何抵抗。
我惊呆了。
“我知道,如果在昆仑山就告诉你我是谁,你一定下不了手。”
晟的脸上,荡漾着一种幸福到极致的微笑,慢慢的散开,渐渐的淡去—直到他的身体与地火完全融为一体。
仿佛雪天飘散的那片最晶莹的雪花,仿佛雨后初晴落在肩上的第一线阳光,仿佛夕阳西沉后那最后一抹霓岚—
我才知道有种笑容能够美丽如斯。
我突然泪流满面。
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哭泣。
后记
这个故事,我是从奶奶的一堆旧书简中找到的,我本来还想找到后面的故事,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我问奶奶,之后呢?
奶奶说,这份书简是她一位叫哲芸的师姐送给她的,哲芸与澈告别的时候,澈同样奏起了那曲《忘魂》。
奶奶说,刚回来的一段时间里,哲芸每个夜晚都会在梦中泪流满面,而醒来之后却有什么也记不起来。
“那澈呢,她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方?”我依然追问道。
“澈?有人说她在告别哲芸之后也投身到熊熊地火之中,让自己的生命与地火融为一体,来换得神州永久的安宁;不过也有人说,见过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曾经在他危难之中倾力相救。”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这世界上,本来有很多事情,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只是,奶奶的解释,却是我不能不信服的。
这个解释,哲芸也曾送给那些总缠着她追问澈的下落的人们。
澈去了她想去的地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