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三》梦湾

13、剑影更胜两乐音

　　“你有钱，为何不住客栈，或者找所民宅安顿下来？何必总苦着自己？”天仇问木槿。这已是几日后的事了。
　　“你让我跟凡人住在一起？”
　　“不是……好吧，当我没说。”天仇看了看木槿腰间，她腰间已多了一把剑，他便问道：“如今你也佩剑了？”
　　“自己买的。”木槿看了看腰间那把极为普通的剑。这把剑在慕嫣然眼中恐怕都是一块废铁。
　　“看来隋宁你已走遍了。那武馆在很偏的地方，这种一向和睦的小城，向来不重武。”天仇拉了木槿飞上屋顶。隋宁少有的空地。
　　天仇未开口说一句，便是反身一刀刺向木槿。当然他是早有分寸的，若是木槿的武功真的太差，他便将刀立起来，这就没事了。十年了，他想再试试，如今木槿的武功到了什么程度。天仇本已做好八分准备护木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木槿闪身躲开刀锋，然后就是迅速拔剑挡开这一击，随后，她在空中舞出一个剑花，而手中应对天仇招式的剑法已略略成形。天仇适时地收了手，从空中落下。
　　“试我的功夫？”木槿微笑。
　　“进步不小……”天仇顿了顿，“不，是进步太大了……大得……让我吃惊。”
　　木槿颔首，“许是如今我肯用心了，把你从前教我的那些都悟透了些许吧。”
　　“不止。”天仇嘴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照这样进步的速度，不出一年你就打得过古藤了——我是说，如果他一直疏于修炼的话。”
　　“是吗？那你不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当然。”天仇勉强地点了点头。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既然已看出木槿在隐瞒着什么，那就算是陪她演一场戏了。虽然木槿只出了半招，但天仇看出这一招一式背后隐隐透着魔族的套路。他活了二百多岁，妖族之功也练了二百多年，早已深深扎根，难以舍弃。而木槿不一样，仅仅十年而已，她就像一张白纸，若是有人稍作点拨，打出魔界的套路不足为奇。
　　那一晚，木槿住了客栈。她想睡个好觉，她想记住夜里的梦境。
　　一连几日了，每一日她都觉得仿佛夜里作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以后却从不记得梦境中发生了什么。只是，次日练功只是总觉豁然开朗。是谁在梦中点拨她吗，她很想知道。而且，她也想再在梦中听到自己奏响那首现实之中从未学会的《乌夜啼》。
　　小二替木槿安顿好，还送了晚餐。当时何骐给木槿的钱是按她一个多月的花销准备的，隋宁这样的小城，木槿身上带着这么多钱，在隋宁，这就算非常多了。
　　木槿挥挥手，叫住了小二。
　　“客官还有何吩咐？”小二打了个千儿。
　　“小兄弟，我不是本地人。我在这里也大约转了一日，不知这小城之中可有琴行？”
　　“这位小姐真是知书达理之人。”小二满脸笑容，让人看着觉得喜庆，“小姐有所不知，隋宁这地方小，唯有绛轩琴行这一家，这几日琴行的俞掌柜外出不在。”
　　“多谢了。”木槿给了小二些碎银子。小二接了，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天色还不算太晚，木槿坐在桌前，摆出了弹琴的姿势。她努力回忆着在梦中自己是如何拨弦，口中还哼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曲调。总有几个音对不上，毕竟是只弹了一遍的。
　　烛火微动，是夜里起风了。木槿把剑放在枕边，和衣而睡。
　　又是在那落花之中，这次是有了微风轻拂，花瓣就在空中起舞。桌上有一把琴，木槿走了过去。她娴熟地拨起了琴弦，她第一次有了意识，这是在梦里。因为，这曲子是《乌夜啼》。
　　一曲过后，木槿一个筋斗从桌前翻了过去，拔剑起舞。这是她从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从前若是能平平静静做到的事，她绝不动武。
　　“你变了。”一个温柔而刚劲的声音。
　　木槿听了下来。
　　“不要停下来，把这套剑法舞完吧。”还是那个声音。木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她听了话，把那套剑法舞完。
　　“你长进了。”他终于闪身出来。
　　“你这几日一直在梦中陪我练剑，如今终于肯现身来见我了？”木槿说这话时，几分期盼，几分犹豫，几分惊恐。这声音虽未听过几次，却也再熟悉不过，是裂空。可裂空是魔尊。每每想到魔界的任何事情，她脑海中都回响着白玉笙临终前交代她的。而是她一直觉得白先生这个人有些许神秘，只是一直没说出来，可对于这位师长的话，她一向不敢怠慢。
　　裂空道：“自跟你分开以后少有人的琴声能合得上我的箫声，我很喜欢听你的琴。”
　　“你教我魔族的武功？”
　　“很遗憾，我不会你们妖族的武功。”
　　“仿佛我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
　　“别忘了我是魔尊。”
　　“那你能进入我的梦境也不奇怪了。”
　　裂空靠近了木槿几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
　　“你竟这么相信我……”裂空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就是，如果见到天仇，不要当着他的面露出这些剑法和武功套路。”
　　“好，我明白。”
　　“前些日子妖与降妖师的大战我早已听说，也知道那是因你而起。你身份特殊，你二哥一家保护不了你，你也并不想牵累他们。所以，你希望自己变得更强，让他们不用在保护你，或许有一日，你可以保护他们，你的家人。于妖族，家人重于一切，对吧。”
　　木槿想要说些什么，可她觉得裂空这语气当中并不是在问，并没有给她回话的余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裂空耸了耸肩，“前一半自然是听天仇说的，后一半，是我猜的。”
　　夜幕中的月亮和星星突然模糊了一刻，木槿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
　　“梦境模糊了，大约……是我要醒了吧。”木槿终于抬起头，看向裂空的眼睛。
　　“没事，梦境与现实，本身就不是一个时空。否则进入一个人的梦境就不需要这么高的法力了。不如再奏一曲，这样或许你就不那么容易醒了。”裂空举起箫，放在嘴边。
　　“你是魔尊，你不该……”
　　“罢了。那你舞剑给我看。”裂空把箫别在腰间，像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拿出一把剑，扔给木槿，“用这把。”
　　这把周身尽是褐色，没有一丝杂色，剑柄上挂着金色的流苏和两只银铃。
　　木槿便听了他的，将她所能记住的剑法全部舞了一遍。这过后，果然周围的景色清晰了许多。舞完剑后，木槿把剑递给裂空。
　　裂空并未伸手接，而是把木槿的手压了下去，“不必了。这把剑是我送你的。”
　　木槿愣了一下。
　　“这是我裂空，送给何木槿的礼物。”
　　“谢谢。”
　　“说是你自己买的。”
　　“这……不可能……”木槿端详着这把剑，剑鞘上雕的花纹全部一气呵成，没有一丝间断之处，这种剑在神族、妖族、魔族并不算太少见，但若在凡间，非最顶尖的工匠无法锻造出这样精致的剑来。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拔出了剑，月光照向剑刃直直射入她的眼中，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白天，在客栈。木槿起身向身侧望去，桌上并排放着两把剑。
　　木槿上前去，将那把剑端了起来，无论重量、手感、色泽皆与梦中相同，就是裂空赠她的那把剑。
　　何骐给木槿的那带钱，连吃带住总也算够她用半个月的，木槿打算，在这客栈多留几日。否则，那把剑她没地方藏。
　　屋顶，她和天仇约定的地方。
　　“木槿……你这几天，长进太多了……”天仇一边看着木槿舞剑，一边在一旁托着下巴说道。
　　而木槿此刻则是一边舞剑，一边朝天仇笑道，“我长进了，你不高兴吗？”竟是这般的游刃有余。
　　“接我两招。”说着，天仇手边已出第一招，都是些简单的招式。
　　这几招，木槿全部接过，也一一化解。
　　“为什么……”天仇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您要教她这种功夫？”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觉得自己，够强了吗？”
　　“妖是不是天生就应胜过凡人？”
　　“当然。妖族天生法力，怎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那……我现在一定还远远打不过二嫂呢。”木槿低下头，喃喃自语。
　　“你……”天仇把手放在木槿肩上，应该算是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木槿微微后退，可无法挣脱。天仇道：“你为什么非要变得更强，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
　　木槿怔住了。她的确一向知道一些天仇对她的情意，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周围的所有人，出了何骐一家，剩下的都长她几十岁甚至是几百岁，跟他们对话的时候，她常常想不到该怎么回答。或许，她不只需要变强，还需要变得更聪明。
　　“你是做大事的人。”木槿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天仇的手，“怎可以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你何必拿这种理由来敷衍我？”
　　“你若不想做大事，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去学魔界的武功？”
　　“对，我想做大事。”天仇坦然承认，“但这与我倾慕一个女子并不矛盾，不是吗？”天仇终于把积在胸中已久的情感说了出来。
　　木槿没说话。她敬重他，感激他，也喜欢他，可她对他的感情，绝非男女之情。
　　“你不说话？”天仇步步紧逼，“你不喜欢我，对，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只是个粗人，出了打架什么也不会。”
　　“怎会？我从没有这样看你……”
　　“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喜欢魔尊，从第一次他救了你开始你就喜欢他，那你干嘛躲在这里？你去找他，告诉他你爱他，这样你就不用每天躲躲闪闪，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魔界，从此再无人能够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你跟他在一起，你就是魔界的魔侣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义上就是和王母娘娘平起平坐。我相信，他心里也是有你的，他是我的师伯，我跟他见面的次数，比你多。”天仇一口气说了这一大串，没有半点停顿。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你嫁给魔尊师伯，你就是我的长辈，我再不会扰你了。”
　　“对！”木槿突然喊了出来，全然不顾自己身在隋宁小城，“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敢去追寻自己的爱情，我不像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就算是你想要整个妖界，也没什么办不到的！可我不行，我就是害怕，我怕还没走到正殿，就被你的那些师叔打得魂飞魄散了，我怕见了他，告诉他，他会为了魔界大义拒绝我，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走！”天仇突然拉住木槿的胳膊，飞离了屋顶。
　　他们才消失，便有人朝屋顶看了过来，若非他们消失得快，怕是早就被人注意到，木槿的喊声太大了。
　　木槿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她心里很乱。她躺在床上，对着房顶发呆。还是白天，本来她不用睡，晚上睡着也是件难事，白天，就更难。她翻身，顺手摸着床褥下的夹层，她把剑藏在那个地方。
　　没有了！
　　木槿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谁偷了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