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型月]残伤》画沉黄昏寒霜落

26、二十六、围棋和电话

　　“——”
　　浅神藤乃吓了一跳。
　　半夜，没有开灯也没有点蜡烛的长长走廊里，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飘飘忽忽地从眼前快速掠过，没多久就折返回来停在了自己身前。
　　那样的打扮，明显不会是女佣。
　　眼前的女人穿着层层叠叠的古怪白衣，唯一有点装饰作用的就是腰间蓝色的穗子，女人黑色的长发被用玉质的什么东西高高束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着藤乃。
　　“鸢小姐……”看清了女人的脸，藤乃顿时放下了心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女人看着她，点了点头，脸上有了淡淡的微笑。鸢一言不发地拉起了藤乃的手，牵着她，走上了与藤乃回房间方向截然相反的另一条通道。即便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同样的事情，藤乃这次也只有无奈地任鸢拉着她走。
　　大宅中的走廊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之后，藤乃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也只有乖乖跟在不知道要做什么的鸢身后，随她一起走。
　　“这里是……？”最终，浅神藤乃被带到了一间类似书房的地方。一排接着一排整齐地放满了书的书柜是她幼年时见惯了的光景，与浅神家的书房不同的是，在这个房间的角落，有一张小几和几个坐垫。现在小几上摆着一个棋盘和一盏点燃了的油灯。
　　鸢把呈黑子的木盒推到了藤乃面前，指指藤乃又指指棋盘，眼中似乎有着期待的神情。
　　她一直不说话，藤乃也只有猜测她的意图了。
　　难道……？“您的意思是说……要我和您下棋吗？”
　　鸢微微点头，她一直看着藤乃，到最后藤乃被她看得有些无奈了才伸手拿了黑子：“……那个，您请吧。”
　　小几和坐垫被放置于窗边，从屋内还能看到窗外的花圃。窗户大开着，被冷风一吹，藤乃的睡意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
　　她好像很想下棋的样子……藤乃偷偷瞥着鸢，想着：那就陪她下一局好了，虽然自己也只是初学者而已……
　　一个小时后，黑子死状凄惨无比。
　　藤乃沉默地看着棋盘，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就算是从前空音认真起来跟她下棋，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大的挫败感。
　　开局不久她就完全掉进了陷阱里，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自保，更别提反击了。
　　“那个，鸢小姐……”好厉害……
　　漂亮地赢了一局之后，鸢脸上没有任何的喜色，她不等藤乃说完就已经开始整理棋子。她在把棋盘整理干净后，左手拿了黑子，右手拿了白子，开始复盘。她一步一步指着藤乃落子的地方，不断地换着白子落位的位置，一边看着藤乃一边给她看黑子可能的应对方法。
　　藤乃认真地看着，深刻地反省着自己犯下的如此多的错误。
　　到整盘棋都被复盘完毕，浅神藤乃才惊觉，房间里似乎亮了很多。
　　窗外，天亮了。
　　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了蔓延至全身的寒意，她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看起来一直很温和的鸢脸色变了，她利落地打横抱起藤乃就往门外冲。

　　“……39.3度。”七夜紫阳看着手中的体温计，叹了口气：“我说鸢啊，虽然我很理解你找不到愿意和你下棋的人的寂寞的心情……但是你不觉得在冬天，半夜把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拉走去下了一夜的棋这种事情太过分了吗？”
　　“……”鸢看起来也确实是很后悔，她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的表情。
　　七夜紫阳见状也只能叹气了：“我说你啊——算了。”她看向藤乃：“藤乃，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就不用出门了。嗯？”
　　鸢开始用手比划着什么，七夜紫阳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道：“你是说，你要照顾藤乃？”
　　见鸢继续比划出她极为熟悉的手势，紫阳无奈地叹道：“顺便下棋？”
　　白衣女子高兴地点头，紫阳一口回绝：“不行！等她养好病再说吧，还要看藤乃同不同意。顺便呢，改天我给你弄台电脑和手机怎么样？你也适时地学学打字吧，不然真的成了老古董了……”
　　“那个，鸢小姐很厉害呢。”藤乃突然插话：“和鸢小姐下棋对我帮助也很大，所以……如果鸢小姐愿意的话……我也没问题的。”
　　紫阳看了藤乃一会儿，叹气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她下棋吗？这个，我、理央和真央都多多少少会一些，但是那种似乎永远都赢不了她的无力感你能懂吗？不过我倒是早就放弃赢鸢一次这个目标了，因为……”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笑：“谁要花时间去钻研棋谱只为了赢一个下了一千多年棋的老古董啊！我才没那个时间去追那一千年的差距呢！”
　　下一刻，鸢毫不客气地扑倒了紫阳，紫阳大笑着和她在地上翻滚打闹着，完全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几小时后……
　　“39.6？！”七夜紫阳几乎可以说是惊讶了：“明明吃了退烧药啊……你没有觉得不舒服吗？等等，把上衣脱掉，让我看看你的背！”
　　藤乃顺从地脱掉了上衣，七夜紫阳用冰冷的手抚摸着她后颈下面大概一掌的地方，喃喃道：“原来如此，排异反应啊……前几天还没有发热感冒吧？”
　　“没有。”现在只能感受到热量，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发热呢。
　　“也许就是发烧带动了魔术刻印的排异反应吧，我知道了……果然之前如果没有学习魔术，使魔术回路不能顺利运转的话，就算是瑞希莉亚的魔术刻印都可能产生排异反应啊。”
　　现在藤乃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灵活运转身体，要做些什么都能感觉到身体动作的缓慢滞后。
　　“好好休息吧，鸢，你也不用照顾她了，我给她弄点强效的新药就可以了。放心，副作用不过就是可能会比较疼而已……”
　　“那么请尽快给我那种药。”
　　“我说过会很疼。”七夜紫阳认真地道：“再考虑看看吧？长时间的发热还是短时间的剧痛？你今天也没什么事吧……”
　　“没关系，我不怕疼的。”
　　七夜紫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是，上次给你移植刻印时你也没显得有多痛苦，也许你是对痛觉不怎么敏感的类型吧。不过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疼痛，等你吃了药之后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绝对会这么说，因为如果真的能感受到您所说的“很疼”，也许我还会高兴一些。
　　“好吧，跟我来拿药。”
　　走在走廊上，她恍恍惚惚地想，要是真的还能有这么一天……有自己还能和别人说，“好痛”的一天……
　　那样，该有多好。

　　拿着紫阳给的药瓶，浅神藤乃回到了房间里整理自己的东西。
　　前一天她没有什么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行李，现在她总算是有空出的时间了。现在起，直到晚餐时间，她都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课本和笔记的话肯定还用得到吧……她慢慢地翻着自己带来的并不多的东西，然后翻到了一本厚厚的什么东西。
　　她在看到了那本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藤乃用颤抖的手翻开了那个厚厚的本子，里面是满满的、手写的字。
　　扉页写着三行字。
　　【藤乃一定要认真看，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呢！
　　你不好好钻研的话我的努力都白费了，这可不能允许哦~
　　世界上最喜欢藤乃的空音】
　　她等了很久，才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和扉页一样，空白的纸页上仅有三行字。
　　祝身体健康、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是藤乃的话，就算没有空音也一定可以过得幸福吧。
　　事实上，我是真的愿意为我最好的朋友付出生命哦，藤乃。最喜欢你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觉得眼眶酸了。
　　浅神藤乃紧紧抱着这个本子，终于感受到了些微的幸福感，和第一次尝到的哀伤和怀恋。
　　我……没有被丢下啊……没有……
　　我也愿意为我最好的朋友付出生命。事实上，可以的话，我宁愿代替空音，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空音可以继续活下去……
　　我和你，如果能只活下来一个，大概是空音活下来会比较好吧。
　　所以，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我这种人呢，我这种……为了能活下来杀了六个人，间接害死认识不久，但是感情不错的朋友水绪，还亲手把空音给……
　　啊，要不要计算一下，童年时期，用手碰过多少尸体、人皮、骨骼、内脏呢？当年自己玩手工，好像玩的是非常、非常开心呢！
　　她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第无数遍诅咒起浅神藤乃这个存在来。
　　如此的肮脏污秽……空音，怎么值得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空音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遇到过些什么事情如果你知道了大概就不会继续保护我跟我在一起做好朋友也就不会让空音——
　　说到底还是是藤乃害死了空音。
　　因为隐瞒了她一些重要的、而浅神藤乃羞于启齿的事情，空音才会死的吧。
　　浅神藤乃这个自私的人，一直想着如果告诉了空音，空音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改变，而一直胆怯地不敢开口说出来。
　　而的场空音她……为了她并不是完全了解、如果完全了解就可能会疏远的人，放弃了生……
　　她慢慢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自己仓促记下的一个号码。
　　这个是……她把七夜紫阳给自己的药瓶里的药物一饮而尽，然后拿着笔记本找到了自己房间里的电话，拨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空音……”
　　“我很想念你。”
　　“对不起，空音。”
　　“空音一定……生我的气了吧？我根本就没有把空音认真对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还杀了那么多人……
　　“对不起，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意识到。”小时候，从安静地看着那个青年不断地以艺术为名剥夺人类的生命起，就丝毫没有意识到生命的重。比如说，那个人杀了那么多人，也就背负了那么多份重量的生命，绝对会下地狱的吧，但是他最后最惨的结果除了死还有什么呢？
　　“空音……对不起，我道歉，有时间的话，我们再……一起喝茶吧？”
　　她根本没有期待过听到过回应，只是任性地单方面地说着给根本不可能接她电话的人的话。
　　然而，接下来，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梦里梦到过好多次的，那个声音。
　　背景是奇怪的杂音，但是那个少女的声音，确确实实就是空音的声音。
　　“好啊。”
　　“不用道歉啊，我，最喜欢藤乃了。”
　　“因为，是朋友嘛。”
　　藤乃先是无比的震惊，随后她感受到了喜悦，最后，她心中却仅剩质疑。
　　这是，怎么回事？空音，不是已经……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听筒中原本就一直存在着的杂音，猛地放大了无数倍，迫使藤乃将听筒拿远。等杂音终于消失了的时候，藤乃试探着对话筒那边道：“空音？”
　　“你好，这里是的场家。”电话那头传来了少年低低的声音：“请问，刚刚您有说什么吗？刚刚，这边什么都听不到呢，杂音很大。”
　　藤乃有些犹豫地问道：“刚才，有个女孩子接电话吗？”
　　“不，并没有，一直是我在接电话。”
　　浅神藤乃觉得啼笑皆非：“那么，您是哪位呢？”
　　“我是的场静司。”
　　啊，这是空音的……
　　如果是空音屡屡提到过的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呢？于是，她问：“空音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对方没有马上答复，而是在顿了一下后慢慢问道：“恕我直言……在你的记忆中，有一个叫做的场空音的人存在吗？”
　　他并没有说空音是否存在或者空音在哪里，而是用这种暧昧的问法来问藤乃。
　　“我是……藤乃。”藤乃深吸一口气：“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过了片刻，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淡淡的声音：“啊。梦里有一个大概是我妹妹的人……和我提到过。”
　　“她说她交到了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朋友，那个朋友叫藤乃。”
　　最好的……朋友……
　　浅神藤乃再也忍不住，掩住了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不过……为什么，连父母都不记得了，而你和我会记得呢？”
　　“因为——”藤乃抽泣着，什么也顾不了，心中满是罪恶感和悔恨，“因为——”她颤抖着，愧疚、恐惧、后悔、悲哀，太多的感情都混在一起，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有疯了一样抱着头尖叫：“是我害死了她啊啊啊啊啊啊！！！”
　　“她是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没用的人而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筒重重掉到了地上。
　　自那件事后，她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宣泄出了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