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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Ⅷ 白夜行 ...

  •   BGM:Melancholy Requiem – Silent Hill

      ——下面插播一则最新消息:昨日晚间21时8分,于东京近郊区别墅发生枪击案,花泽财团董事长花泽桐明当场死亡,白兰杰索携带大批持枪危险分子所为,在本次活动中,重刑犯云雀恭弥携一名警卫人员出逃,车型为林肯MHX,无车牌。请市民注意安全,并积极提供线索。

      电台广播的女音合着信号干扰如海风鼓噪的声音传入耳边时,三浦春醒来。视线仍有晕眩,她一只手支在皱巴巴的条纹座套撑起身子,货车正在走一段偏僻的下坡路,窗外早已是另一番天地,荒郊野外里稀稀疏疏地排着独立的平房。
      “我们去哪?”她惺忪着睡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不是她走过的路。汽车轮胎偶尔掠过地皮翻卷的老道一阵一阵地磕磕绊绊。
      “并盛町。”停车,倒退,抄向另一条路:“现在改成伊光町。”
      “有跟踪?”三浦春双手扒在椅背转身向后巴望。
      “刚才甩掉了。”
      三浦春皱着眉,语气有点战战兢兢地表示,警方还没获取他们的讯息,那么先一步找上门的想必只剩下密鲁菲奥雷。
      “嗯。”回答话时云雀气定若闲毫不拖泥带水,从与黑手党挂钩开始他便可依顺最差状况,相应地最差状况也正依顺着他,几次脱险靠的绝非只是运气。后视镜里有几只刺眼的车灯,怪物的眼睛般庞大呆滞着紧盯猎物。
      “常事吧,对于云雀先生来说?”三浦春从靴底里摸出两把子弹,一个个组装进枪的肚子,与其说是准备完备不如说只是壮胆,碰上冲锋枪两人都得死。她借着微弱的光偷瞄云雀。他的成长环境绝非歌功颂德的院校可堪比拟,但三浦春不羡慕。那人与她年纪相仿,但却要老成许多。相同的日升月落的十年岁月,他足踝的干燥皮肤下是腥臊的红壤,是翻着碧波雪沫的重洋,是与日堆叠如山的沉闷□□,拐落枪响间蓄着飓风横扫千军,须臾又归寂于眼波深潭,万花筒般生出成千上万的故乡的花鸟与雪,转瞬蒸发成眼前敌人滚烫的血雾。
      “昨天的那件事,”云雀用侧脸的一只眼睛看她,忽然快速打了两转方向盘,沉甸甸的货车轰隆隆地响。“白头发想杀你不比想杀我来得少。”
      她一笑了之。云雀没时间留给她尴尬或感怀。“得把货仓门打开。”他听三浦春见低声说。货仓门得从车外打开,而他们不能停车。但是货物太沉,近百瓶饮料随着车速加快哗啦啦像风铃那样不断响,和后方的枪鸣一起。
      当即决定动身,三浦春顺着车外环顾着丈量尺寸,声音低微地问云雀,能不能把领带借给我。鬼点子就像突然插播进来的黑色幽默。云雀忙着打量后视镜,一只手穿过碎裂的玻璃举枪向后射击,带着硝烟味和冷雨的手抓着领结一手顺下扔给她,忽略场景就像百依百顺的恋人。
      三浦春忧心忡忡地丈量长度,再忧心忡忡地开口,脸红到耳根:腰带能借给我吗?这次是她没看他的表情。

      雨势渐渐微弱,天幕呈现出葡萄般透明的深红色。把领带连同腰带拼接成一条绳索再尽全力圈紧车把,她打开车门,紧抓着绳索,三浦春小心翼翼地沿着车身两侧食指宽度的保险杠向箱门挪动着,细雨和子弹从空气中擦身飞驰,不到两步距离,绳索却已撑到最大极限,她斜着身子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挂在手腕的钥匙对准锁眼,结果一梭子弹擦伤了她的肩胛骨,钥匙掉进水洼时三浦春紧紧咬住牙床,干脆从腰间抽出手枪崩毁锁芯,迈腿跳进黑漆漆的货箱。
      无数只玻璃瓶从疾驰的车里滚出来,三浦春在怒火中拾起几瓶,拿着瓶口瞄准尾随的车辆砸过去,玻璃碎裂声里有辆车因爆胎刹住闸,听见刺耳声音的云雀敲响两人间的铁皮催促她回来。
      沿着保险杠回去的时候出了情况,数不清的子弹飞过来,三浦春的一脚踩空险些被卷进车轮里,所幸抓住了迎风乱舞的绳索,再回到副驾驶席上时早已是一头冷汗。出于职业行当,云雀对血的腥味异常敏感。“你受伤了。”
      她伸出手去触摸那道逐渐扩散的热源,半开半闭的眼睛本能地泛起水汽,嘴唇苍白着吞下呜咽。“还有多久?不碍事儿,小春只是有点饿才问的。”
      三浦春一句话说了两次谎,破碎的弹片嵌在身骨的疼痛令视野开始重影;她饿得无法忍受。

      伊光町是近几年从两个县的界限处被分割独立的一块地域,住满了被高速膨胀的经济花销驱逐市区的穷苦人。有人称其为东京的贫民窟,贫民窟里有云雀用于歇脚的一间出租房。云雀在她前面两步远的距离小步奔跑着领路,踩着凹凸不平的水洼,穿过挤挤挨挨的羊肠小巷,天空被两侧屋顶的波浪形铁皮削成长条形,又被斜伸进来的电视天线与晾衣架分解支离。
      云雀的那栋楼房门前没有她一路看见的瓜果摊与霓虹灯、招徕客户的廉价妓女、穿着条纹阔腿裤吸劣质烟的男人,只是毗邻着腥味浓重空气湿冷的海滩。云雀一拳捶开锈蚀松落的门栓,引得对门住着的老奶奶探出了头,沙哑着嗓子打招呼,要小伙子敲门别太急,可以说她的耳朵聋得厉害。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因许久未通风房间里散发着木头霉烂的气息。云雀摸着黑在墙壁上熟稔地找出开关,半个巴掌大的飞蛾在灯管上爬动着细碎的脚。
      真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啊,他听见三浦春在房间另一角说着: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把这里当做丑陋的伤疤或者跳板,想着终有一天会跳出去。云雀先生知道吗?不管是城市也好、县区也好、小町也一样,住民们幸不幸福凭着空气味道便能感觉到。东京也同样不幸福,拼命挤在里面的人为了永远地留在那儿,每天都在使劲手段。要说最幸福的,还真属并盛了。云雀先生在中途改变计划来到伊光町是不想并盛遭到破坏吧。云雀继续翻乱墙角处的木柜,任由三浦春在那边瞎忙着嘴不停地絮叨。
      但说完这些她便不再言语了,云雀听见了一阵咀嚼声,回头看过去三浦春正在往嘴里塞一把赭色的小饼干,一边咀嚼一边皱着眉头问他:“云雀先生,这个饼干是不是过期了,真的味道好怪啊,好咸。你尝尝。”她把装在透明袋里的饼干递到他的眼前,“哈咿,但是习惯了还是味道不错。”
      云雀低垂着眼,好像是在看她手上的那袋饼干,好像在看她的手,又好像都不是。尔后他抬起了头,眼尾勾起,那么突然的笑起来。这一笑让三浦春直接傻掉,她停止了咀嚼动作,看着他轻微地抖动着,起初是喉结,然后扩散到双肩,眯起的眼睛被睫毛盖裹住平日眼里的凌厉。
      三浦春觉得自己昔日的世界观快崩溃了,三个月里在猜忌与恐惧中的煎熬、遭受的枪伤而导致的委屈,此时此刻化为乌有。
      对方很快恢复冷面,伸手从她手里拿走那袋饼干时,三浦春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唇角的颗粒。云雀装作没看见,把它放回原先的抽屉。“你这么饿?”他的尾音很轻的上扬。
      又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三浦春有些忿怨地凝眉鼓腮,她已经超过四十小时没进食了。再说为了把任务的红色礼服穿得更完美,那一星期她每天都处于半饱状态。
      “那个是云豆的鸟粮。”
      云雀轻描淡写地说,继续翻找着医护用品。“蚯蚓做的。”

      仅着贴身背心让异性处理背部伤口是件值得羞涩的事情,尽管对象是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的云雀恭弥。但先前发生的误食事件显然令三浦春忘记这点,只顾对着塑料袋干呕着欲哭无泪,直到进行到最后一道工序,紧绷绷的纱布绕过她的胸口。三浦春迅速套好干净宽大的T恤衫。
      完成了这项工作后云雀便点上两只白色蜡烛,转手熄了灯。他们还没处于绝对安全的地步。烛光在黑暗缝上两块补丁,跳动的火光将云雀的身影一倍五放大后投射到墙上,四周的寂静中彼此交错的呼吸更加清晰。她承受不住尴尬戴好帽子起身要去买些食物回来,问云雀想吃什么。忙着组装MP5的云雀回答汉堡,随便什么味道,曾经掠过她的肌肤的手指交织着黑色枪支,可以看见透着的青森色血管。三浦春听后着匆匆夺门而出,不出一分钟楼道里又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云雀的脊柱里传来警惕,却听三浦春开门带着哭腔说:钱包忘在那辆林肯了。
      云雀呼出一口湿热绵长的叹息,情绪不知出自无奈还是轻松。他顺手指向墙壁另一边。
      “云雀先生的旨意是……让我去讨饭?”她难以置信地艰涩说出口。却见对方闭眼蹙眉,果决凶狠:“那你饿着。”反正他决不去。
      结果,在食欲这一宗罪上三浦春宣告败阵。时候不早了,她有些忐忑地敲着隔壁老人家的门,一直持续三分钟,在她以为主人已经入梦决定转身回去时,房门吱嘎一声开启一道缝隙。小姑娘,敲门总得大声点。老人慈爱地说。好吧,她真的耳聋得厉害。三浦春微笑着道明原因:去旅游中途歇脚,发现钱包丢在路上,已经饿了很久云云。只有前半句是假的。
      老妇人很慷慨地把她带进家中,三浦春环顾着老妇人家里的摆设,没有电视机令她多半放了心,她不知道自己和云雀的照片有没有被媒体公布。老妇人拉开破旧却整洁干净的木桌,让她坐在桌前等候时,老妇人问她:“怎么那个小伙子不来呢?”
      “哈咿,他太腼腆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给他带些食物回去。”三浦春顺手扯谎,祈祷云雀千万没听到,却发现老妇人没有听见,于是大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不呢,”老妇人答道,“小伙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呐。”她将盛着菜汤的搪瓷碗放到桌子上,温暖的香味令三浦春不禁食欲大开,仍好奇地眨巴着眼问道:“哈咿,有什么事发生过吗?”
      “有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老妇人目光慈爱地望着三浦春回忆道:嗯……在这里还没那么多闲杂人时,有个女人,她叫丽子还是洋子,还是……好吧,我记不清了。真是可怜啊,在她丈夫被强行征入军队的时候啊……
      等等等等,三浦春立刻打住她白白浪费脑细胞的行为,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您记错人了吧,参军的时候怎么会有他啊。
      好吧,我真是……她叹了口气,人老了之后总会感觉几十年前的事情比几十小时前更令人记忆深刻。
      别勉强,三浦春说道。
      老妇人拄着下巴陷入回忆,那种姿态显得她有着少女般的明净可爱:
      在贫民窟里每天上演着什么都不奇怪。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本身存在都受到社会排挤时,还有什么事是无法做出的。靠出卖身体赚钱的女人很多,小伙子从不寻花问柳。如果相信我的记忆的话,你是他带回来的唯一一个。所以最初看见你时我的眼里有些好奇,别介意。
      记得小伙子总是不定期地来,再悄声无息地走,即便入住也是毫无声响,丝毫分辨不出隔壁是否有人,就像现在这样。
      人活到我这么大岁数,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比起同龄人,我活得足够长了。我在出门把垃圾扔进门口的垃圾站时,刚好看见小伙子很慢地扶着墙走上楼梯,也就是正要上前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的脚下踩空,直接坐在了石阶上。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在这个年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脆弱的身体便可能死亡。我的心脏一阵绞痛着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躺在全然陌生的房间,小伙子的救急措施很专业,而那时他倚靠着墙角,自己的伤口还在淌血。
      老妇人抿唇微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注意保护身体。小姑娘你要好好劝劝他才是,别总放任男孩子是跑出去疯玩。
      时候不早,再三谢过了老妇人,三浦春提携着食物向她道晚安,为她关好房门。

      “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变成黑夜①。”老妇人望着关紧的门静默地微笑。“而有了它,即便你们失去黎明,黑暗也将变成白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Ⅷ 白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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