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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Ⅸ 荆棘鸟 ...

  •   BGM:Faraway- Apocalyptica

      如果你是那根荆棘,刺痛我。

      填饱肚子的三浦春像是新生植物般充斥着挥霍不尽的活力,快言快语的三浦春很有活力,这点他在今天这一路就能充分了解。倘若说人身为动物的本能适应性令他开始习惯三浦春的絮絮叨叨,但那种活力现在用在以挥之不去的眼神至始至终发射干扰电波,云雀头疼。
      不仅仅是脑内组织在作痛。云雀撂下筷子起身,三浦春的眼神直勾勾跟过去,酒红色的双瞳写满惊恐,狭长的子弹擦伤布在云雀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介于后脑与颈项间的发根。暂且不论其中是否残余弹片,距离动脉与后脑之近也让她后知后觉地双膝发软。
      常年侵受皮肉伤令云雀的痛觉略微迟钝,现在精神稍微放松才感到异常。一把剪刀直指她眉心,惊得三浦春倒退好几步扶墙定立。
      云雀的手指隔空划过伤口处发号施令:“看着剪。”
      “那剪坏了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咬杀。”
      “哈咿!!”想退回去,但云雀恭弥转过转椅,坚硬的短发如同倒生的棘刺生在圆溜溜的后脑勺,对着胆战心惊的她。她颤抖着手拈起他的一束发,又颤抖着在发尖处挥动剪刀,大约忙过一刻钟,她感到肩颈酸痛,云雀坐在转椅上闭目养神。三浦春撇撇嘴,直起腰身看着自己的成果——好像……没什么改变。但那些细碎的黑发屑着着实实、真真切切地落在她的掌间。
      涂抹药膏时云雀起身自己动手,被人触碰伤口是极为忌讳的事情,三浦春在自尊心同样强烈的老爸身上领悟过这个道理。她看见伸长脖颈,后脑勺倾倒着,沾满奶油色膏体的手指果决地涂抹到伤患处,酒精成分侵蚀着割裂的皮肉,他微微蹙额,竭力地伸长脖颈,竭力地——
      “到底想说什么,”云雀的声音听不出疼痛的意味,却意外颇有对她妥协的意味,“别总盯着我。”
      “哈咿,小春什么都不想说啊,”她双手环膝,闻声歪过头眯眼笑:“只是想听云雀先生说话。”
      他皱紧眉头,伤口烧灼地跳痛着。三浦春说:“云雀先生你……还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从没答应过告诉你,把你送到泽田纲吉那里,人情还清。”瞥一眼腕上的金属手表,喝过一口失温的咖啡,云雀把匕首插进刚换好的短靴里,“你还有两个小时睡眠时间。”
      “云雀先生别勉强,小春已经睡过了。”
      “不困。”他喉咙一动给出答案,却发现对方依旧傻笑着瞪大眼睛看着他。“闭眼!!”声音抬高分贝,下颌青森色的血管突起,他感到常年累积下来的忍耐已经被女人消磨殆尽。
      三浦春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会怕。”
      你怕什么,你连带着犯人逃走都敢。“怕就回去。”
      她摆头,向左向右,声音微微颤抖:“云雀先生所想的小春都不怕。小春……怕鬼。所以说……”她抬起头,目光连同烛火烁动着。
      像在进行谁先说话谁出局的游戏,外面再度响起恼人的雨声。良久的沉默最终被他打破:
      “那天,就像这样的天气。”

      标准剂量的一剂麻醉的时间效果因人而异,在此之前云雀恭弥还没被人用这招放倒过,也从未用这招制胜。他缓慢地睁开眼,自己被双手反绑于背后,身体撕裂地叫痛,昏迷中挨了打。难以言状的恶心感淤积在胸口间,困在狭窄如棺材的汽车后备箱里,汽车车速正在减慢,推测已到达目的地。
      果不其然,两只肌肉爆满的胳膊掀开了汽车后备箱,蛇形纹身烙在他的右臂上,突起的青筋与血管就像是佐以陪衬的树枝。云雀看见纹身下面有一串像是被蛇咬伤般应景的注射针孔。此时此刻,他正回头招呼着帮手:“来搬家伙!”他的声音刺耳却透着瘾君子特有的粗哑,并不如身躯具有威吓力。他一举把后备箱盖全然打开,迎着昏沉沉的阳光,灰尘落进云雀黑漆漆的眼。
      从车上跳下来的两人同样长着外国面孔,他们用意大利语交谈,凭口音云雀大致推断来自北意大利,联想到北意的势力,就不得不说起六道骸,和白兰杰索。
      但主谋是谁暂且不算重点。云雀双手双脚连带嘴唇都被封得死死的。一名骨瘦如柴的竹竿男拎走了车里的四个皮箱,里面大抵装着钞票或者□□,他们不需要别的东西;另一名长着鼓溜溜啤酒肚的白肤男子则扛走了一只装满红酒的橡木桶,与竹竿男一并走回别墅。
      剩下的那个拥有蛇形纹身的男人单手拖着他就像拖着一袋垃圾,转手摔下后备箱盖。在朝着别墅门走去的时候,一名身材高瘦、留着长卷发的女人刚好走出门,看见他的时候嘴唇抽搐一下。
      “嘿。”蛇身男露出笑容,朝她打招呼。“这是做什么?”女人没领情地蹙眉质问。“你不是没认出来吧——”此时此刻,云雀在他手里好像从垃圾变成了一条值得炫耀的大鱼,而蛇身男则像是大获丰收的渔夫,他撕开了遮住云雀半张脸的胶布,欣赏着女人惊愕地捂着嘴巴的模样。
      “奉那人命令,我当真逮住他了。”
      “可……可是,这可是彭格列的……”女人碧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惊喜,只有惊恐。“总之,你小心点!彼得还在楼上睡觉!”
      “怕什么,有他在手,你想要多少‘小尾巴’都不愁。”
      直到听到这句话时女人才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男人在她颊上亲吻,云雀看到她白色蕾丝袖下宛若繁星的注射针孔。

      男人们合力把他绑在了那间隐秘的地下室里。根据他们的对话,云雀大致知晓了他们的名字——竹竿叫亚伯拉罕;啤酒肚叫查尔斯;至于像是带头人物的蛇身男则叫做里奥,他的女人叫茱莉亚——女人口中的“彼得”是谁?
      “爸爸——”从敞开的地下室入口传来男孩清脆的声音,他说着意大利语,稍微精通的云雀下意识抬头看,那三人下意识地挡住他,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肤色洁净、头发金黄的男孩,此刻他天真的蓝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爸爸,”他叫道,“你们在做什么?”
      “彼得?”里奥立刻走上爬梯,半个身躯探出地下室,云雀听见他轻声地用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说谎:这个地下室是秘密基地,就像你经常看的美国漫画里常常出现的那样。啊,在你还没长大前是不能进入的。
      直到迅速赶来的茱莉亚立刻抱走了依旧不断发问的彼得,里奥才舒了口气,神情从慈父转变为恶霸。
      云雀只有保持呼吸的权力,在进食的时候会解放唇齿。他们给云雀提供的食物和他们吃的一样,只是没有红酒。云雀知道他们和幕后主使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死,而是要他活,遵照他们的旨意活。从地下室返回地面的路只有一个,别墅里常有人守着,即使他能够竭尽全力地扯断手臂粗的麻绳、或者毁坏木椅,持枪而来的几人极可能会将他击毙。距离白兰约定的日子还有很久,他决定暂时将计就计。

      那天晚上,云雀正在浅眠着修复体力,忽然警觉地听见地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双眼里突然射入一道微光,一双无邪的蓝眼睛好奇地向里面看着。
      “大哥哥?”静谧的夜里男孩的声音与洁净的空气吹进来。云雀心中一颤,这未尝不是走出这里的办法。可男孩的体型过于矮小,力量有限,只能将厚重的水泥砖掀开一道缝隙。“大哥哥,你是来做客的吗?”
      男孩好像没有察觉他被封住口的事实,也完全不在意。他兀自地说着: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基地。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亚伯拉罕叔叔,还有查尔斯叔叔为了独享这里,还特地藏在地毯还有我的钢琴下面。其实我早就知道——很偶然,可我忘了。
      嘘,如果他们来看你的时候,别说哦。晚安。他问候。
      紧接着光随着男孩挪动水泥板消失了。

      彼得像只报时鸟,每天夜里都等到大厅无人时偷偷溜下去,嘴巴像上了发条般反反复复地说,他什么都说。
      第二天他说:爸爸妈妈还有亚伯拉罕叔叔都在楼上的房间,查尔斯叔叔今天没来,据说是病了。他们正在玩把面粉倒在手背上,再用鼻子吸进去的游戏。查尔斯叔叔没来,真可惜,据说是病了,不然他一定是冠军。这有什么好玩的?
      对了,说到奇怪的游戏,他们还经常给自己扎针,还发出快乐的笑声。我最讨厌扎针了,你呢?
      第三天他没有来,地下室外很吵。有人弹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反反复复。
      第四天他来了,云雀内心承认对他不经意间透露的情报很感兴趣:昨天他们都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我没法和你聊天,所以就一直在弹钢琴。我喜欢这首曲子,说实话,我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我还是把它的名字像画画那样记在了曲谱上。你知道它怎么读吗?
      他们昨天正在看电视,我喜欢看电视,但是不喜欢和他们看。他们看足球,经常只为一个球队加油,每当另一个球队进球时他们就发出难听的声音,如果那个球队赢了就更不要提了,准会被他们吵得睡不着。昨天他们在看新闻,那种新闻我讨厌看,都是讲些令人不高兴的事情,杀啊死啊的。但是他们好像对它们不感兴趣,或者,感兴趣的东西还没出现吧?

      幕后人始终没有抛头露面。监禁持续到第五天,伤口略微红肿发炎令云雀感到晕眩恶心。里奥和亚伯拉罕给他喂饭的时候,亚伯拉罕抱怨着联系不到BOSS,里奥舀着一勺饭强行着要塞进去,云雀唇齿紧闭彻底惹恼了他,紧接着木椅被踹向墙角,因活动扭曲而发出咔吧声。“怎么可能找不到!!新闻里有没报有人死了!!”里奥回头朝着亚伯拉罕大声吼叫着。云雀干燥着嘴皮不言语。

      那天夜晚云雀希望他不要来,可是彼得还是来了,而且携带着玩具手电筒,一束刺眼的光照在了连着椅子倒在地上的他。他微微眯起一只眼逆光看过去,男孩的脸孔在灯光的照耀下一清二楚。雪白的肌肤、蓝色的眼睛、金色的波浪发都继承他的母亲茱莉亚的特点,不同的是那双富有特点的精灵形耳朵,里奥和茱莉亚都没有。
      哇。他听见彼得小声惊呼:哥哥你这么睡觉会不会累,可是好酷。
      第六天,彼得向他道别。那时他被反绑的拳头有规律地捶砸着椅背半活动的木头,骨节突起,鲜血淋漓。在听到彼得的声音时他停住了。彼得说他明天一早上和爸爸的一名在日本认识的好朋友去游乐园玩,本来是父亲答应他一起去的,但是爸爸总是没时间。爸爸说我们就要离开日本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爸爸的声音很悲伤。
      彼得顿了顿:哥哥,可以的话,真想在离开日本之前和你玩啊。
      这时楼梯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彼得慌忙地挪好水泥板和地毯,坐在了钢琴凳上。“彼得,你半夜做什么?”里奥的声音听起来像喝了很多酒。“爸爸,我…我想练练那首曲子。就一次。”里奥没有说话,彼得稚嫩的小手在黑白键上舞动到一曲终了。
      彼得大声说了晚安后,欢乐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云雀再度听见了水泥板被挪动的声音,立刻闭眼假寐。
      里奥醉醺醺的气味很浓重,他打着酒嗝,发出呼呼的笑声。
      他说:“头儿让我抓住你,给了我四箱大麻,本来还有四箱美钞……四箱美钞……但是,那个混账货,居然被白兰杰索杀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我,我拿到了的是什么?验尸报告……他!多可笑。我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反倒忽然发现自己本身就一无所有!”他发出一阵可怖的哀嚎与哭声。
      “留着你也没有用了,老实说,我敬重你,就像孩子敬重他们的偶像。所以,你不能死在我这番货色手里。可我不想放过你,所以,所以,所以……”他冷笑着嘭地一声阖上水泥板,外面传来他恶狠狠的低声诅咒:“你就在这里等着饿死吧——”

      云雀甚至快忘记那一晚是怎样度过的。从第四天他便猜到了这个结果——绑架他的幕后黑手既不是北意的六道骸抑或白兰杰索,而是一个他完全不记得姓名长相的小头目,听闻那人最近和白兰杰索私交甚好,大抵是从白兰口中得知云雀会受邀赴宴,才派人埋伏。其目的是想威胁自己与之结盟,抑或把自己奉给白兰杰索处置,大抵如此,总之和利益脱不开干系。然而戏剧的是,白兰杰索将其尽其用后枪杀了他,就像枪杀了和自己通奸合作的花泽财团董事那样,猝不及防。
      是夜除了小彼得和醉醺醺的里奥之外,其他人都不在。他鲜血淋漓、感觉麻木的手掌再度攥成铁拳,向木椅捶打着,就像被活埋之人用肉身戳破厚重的棺材板。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全身因失血困倦而发冷时,拳头依旧发着力,顷刻间,那只木块颤抖着发出一声脆响,木屑横飞,他左背一空,失去平衡栽在水泥地上,一股尖锐的疼痛唤醒四肢百骸。云雀先是把双脚从缠绕的麻绳中拔节而出,踉跄着稳住脚再踩着凌乱的麻绳钻出来。眼下只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何不被发现地走到上面,在割开绑在身体上的麻绳。
      他听见有人回来的声音,凭感觉他猜测是茱莉亚、亚伯拉罕和查尔斯那三人。没有彼得的声音,他松了口气,此时,超过六十小时没有睡觉,伤口化脓血液蒸发,所有的疲惫与不适一并袭来,云雀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被倦意侵蚀。

      云雀是被里奥的怒吼惊醒的,紧接着地面上传来了茱莉亚的尖叫与亚伯拉罕、查尔斯两人高声喊叫着什么,此起彼伏的枪声响彻于厅堂间盖住一切。他用舌尖把封口布顶到嘴唇上面,尝到土尘的滋味,一直试了大概三十次才成功。尔后他挣扎着用双脚站起身,每向上迈上一阶爬梯,就需要他用牙齿咬住另一阶,代替被捆缚的双臂掌握平衡。
      待到用头部顶开了水泥地砖时他挣扎着从其中爬出来,眼前的状况令他不禁愕然。他先是看到被一刀刺中心脏倒在地上的茱莉亚,然后是倒在墙角被乱枪射杀的亚伯拉罕与查尔斯。亚伯拉罕垂下的臂前横着一支□□。而里奥俯卧着倒在他身前,手里紧紧握着另一把□□。
      一阵脱力感再度袭来,云雀冷得牙齿打颤。如果再不解开紧紧捆缚在身上的麻绳,云雀感觉自己会因血液淤流窒息而昏厥,万不得已,他拔出刺在茱莉亚胸膛的餐刀,迅速割断了麻绳,连着撕下的封口布条一并扔进了地下室,又将地下室恢复原位。
      云雀踉跄着脚步走到里奥面前,被鲜血粘连一起的五指从里奥的手里拿出那把□□插在腰间,用于防身。他看见里奥身下的血泊里浸泡着两张白纸,上面的文字已经辨识不清,一张是印着彼得照片的身体鉴定;另一张根据关键词也能看出是验尸报告,有他的血型和DNA确认,还有逐渐被鲜血吞噬的照片上的男人那一对精灵耳。两张纸快速地吸饱血液融化。
      里奥的哀嚎痛哭、被光照亮的彼得的面容、茱莉亚的冷言冷语……所有的一切迎刃而解。里奥不仅失望地发现受雇的BOSS惨死,赏金无着落,还在偶然浏览BOSS的尸检信息时感到蹊跷,通过检查发现彼得并不是他和茱莉亚的孩子。悲伤、愤怒、绝望充斥着他,他仅存的理智与父爱放过了无辜的彼得,他决定抹杀他不忠的妻子、同伙,再带着彼得携钱离开,不料自己也被亚伯拉罕射杀。
      云雀从房间转悠了一圈,在撒满白粉的沙发角落找到了无绳电话,干这种行当的都备有变声功能,他隐瞒身份报了警,转身准备离去。

      “彼得站在门口,刚回来。”云雀恭弥口气平淡地陈述着。

      彼得穿着圆领白色衬衫和圆头白色皮鞋站在门前,那双浓蓝的眼睛倒映着染血的自己。他本可以解释自己的清白,然而舌尖吃到唇边的铁锈与土,云雀将生离死别七情六欲看得过于寻常,因为未曾拥有过特殊强烈的依赖与情感。但彼得望向茱莉亚和里奥的天真的哀怨的眼神,让他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
      就算里奥没动手……逃脱出来的自己也会杀了他们吧。
      他俯下身子,面对呜咽着的颤抖不止的流着眼泪的彼得开口说简短的第一句话:
      “抱歉,但是,再见。”
      走到别墅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皮鞋踩在水里的声音,彼得一遍遍流连于钢琴的手里把着从亚伯拉罕那里捡来的另一把□□,哭泣尖叫着朝他扣动扳机,眼眶与喉咙被野兽舔红。
      云雀恭弥发现自己也开了枪,是身为杀手写在基因里的本能。彼得的白衬衫被鲜血一点点染成鸽子脚掌的鲜红,仰面倒在了水洼里,激起大片透明的水花,再也没了动静。没人告诉云雀后悔的滋味是酸或苦,云雀头一次痛恨自我保护的应变能力奇快无比,简直是天生的野兽。
      彼得,彼得,他心里想:彼得潘①?

      失去傍依的彼得可以有许多种未来。他或许在发觉杀人现场后痛哭着寻找藏在地下室的自己的帮助,顺带也帮助云雀逃出监禁,那么这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也有可能落荒而逃,可能从此失去天真,被警察发现后遣送回本国的收容所,或者年纪轻轻加入了帮派重蹈悲剧,或者被有钱慈善家收养完成梦想。但是一颗子弹精确无误地结束了他年幼的生命,于是无罪之人便成罪人。

      一瞬之间,惊雷、闪电、注入雨水里的血。云雀蹲在彼得身旁,看他幼小的嘴唇翕动着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警笛声嗡鸣着逼近时,他动作轻柔地从彼得失温的手掌间抽出手枪,默声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枚子弹嵌进他的小腿。

      “所以,你既使彼得免于真相的残酷,又包庇了他的罪。”
      “可我杀了他。”
      “我觉得彼得已经原谅你了。”云雀听见三浦春说着,“云雀先生从没背叛他的信任。”
      三浦春说起她私自闯进别墅,偶然发现了地下室的存在,正是因为彼得置于桌案的《悲怆奏鸣曲》曲谱。
      “所以说,你信任我?”云雀问。
      三浦春双手抱着膝,脸颊搁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因困意而迷离:“再说云雀先生身上,还带着小春的血呢,怎么说也是我在同化你吧。”她说着,忽然陷入沉默。
      “后悔?”
      “并不。”她不假思索答道,“只是觉得……辜负了一些人。”她的声音像飘落的鹅绒。
      云雀沉默不语,三浦春继续说:记得吗?第一次碰头,我不相信你,所以刺伤了你。小春是O型,能救助所有人,却只能被流着同种血的人所救。
      【能救助所有人,却只能被流着同种血的人所救。】

      “我出去一下。”云雀对陷入沉睡的三浦春轻声说:别擅自离开。
      云雀恭弥没有告诉她的是,每当行走于东京的雨夜里,头脑里《悲怆奏鸣曲》的旋律从没停止过。
      他冒着雨走下楼梯,冒着雨抄过几条夜巷,来到公共电话亭里,从衣兜里拿出了方才翻找出的几枚硬币拨通第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始终守着一般,嘟声才过几秒,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欣喜的声音:“恭先生?恭先生,你最近都——”
      “哲,查找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在本地。按我说的去做……”
      交代过一切后,云雀环顾一番四周,拨打给第二个人。

      三浦春醒来时早已超过云雀的时间表半个小时,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从窗外突然爆发流弹的声音,云雀离开时没有穿上他的西装外套,三浦春望着窗外,海滩上一时沙石裹着浓云暴起。她当即把自己卷进外套揣着手枪入怀准备去找,刚打算出门时,锁头被他们自己破坏的木门被大力搡开,她下意识瞄准,却发现云雀恭弥斜倚着门框喘着粗气,紫色衬衫被血液浸透,鲜血从发汗的额角缓慢注入脖颈。“不全是我的。”他说着,感觉三浦春伸手为他披上外套。三浦春转身把行李包背在背后,单手拎起满弹的MP5,在好像是拥抱着云雀的同时对着鱼贯而入的杀手按压扳机,然后趁着对方倒下的空当两人奔行。
      风和子弹呼啸着从耳旁经过,三浦春听见云雀喊话,像正发号施令:
      草壁哲矢就在前面;三浦春,把MP5给我,还有你……
      从中途暗巷突然冲出来的杀手将她们快速包围,云雀右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重型枪,连着左手的柯尔特一并朝着左右两方扫射。
      三浦春面色惊恐地指向云雀后方叫他回头,后者并不领情,抬手用枪柄准确无误地抡向偷袭者的面门,一举将其手中拔出铁环的手榴弹丢向无人海滩,在他身后位置安全爆炸,海流裹挟着湿雾朝向天际涌动,激起成千上万匕绚丽的流光。
      “你,越级了。”云雀略带严肃地掀起薄唇,冷言冷语着。
      “是的,长官。”三浦春老老实实地应声敬礼,给她身边的云雀恭弥,和他身后海边升起半轮青阳。

      草壁哲矢将直升机停靠在约定的平原上时,发现两人正窝在一块小得可怜的山包脚下,三浦春正死命揉着眼睛,而自家上司按住她乱晃的手,用威胁的口气命令,再扒开她的右眼吹着里面沙砾。他看向云雀的目光意味深长,又于心不忍。
      三浦春忙着拭去眼角的泪痕时,云雀恭弥抬头回看他,很轻却坚决地点头确认,然后他把视线转向嘟囔着什么的三浦春,说:“我有欠下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三浦春诧异着思忖,欠下的?未等启唇,云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一股冰冷的触觉沿溯着血管遍布经络,她感到强烈的困意,心跳如重鼓般下沉一拍,镇定剂在快速奏效。
      她强睁着双眼,模糊的视线定格到云雀的手,他动作轻柔地从她的手里拿走手枪,揣进了自己的衣怀里。
      不!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感到心痛却无力,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唇,在橙红的初阳爬上海平线时陷入深眠。

      如果你是那根荆棘,尽管刺痛我。
      我的本意不在唱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Ⅸ 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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