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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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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应该说,是出乎意料的太顺利了。
韩玄向子晟汇报进展时,兴奋得有些口不择言。
“此真乃天助吾皇也!苏颜那奸相近来缠绵病榻,无力过问朝政,铁桶一块的严密城防便有了可乘之机。我们已控制了九门和禁苑,现在,陛下想要取奸相人头,易如反掌矣!”
真的易如反掌么?
子晟提剑入苏府时,脚步沉重而有力。
苏颜是谁?八年首辅,党羽满天下。
他真的会这么容易被打败?
还是说,真的因为是病了,才一时疏忽,让自己钻了个空子,侥幸取胜?
无论如何,胜者为王。
只要苏颜一死,他的党羽,无论京中权贵还是地方门阀,都会立刻群龙无首。
所以,这个人,必须得死。
亲眼看到他断气,皇权才是真真正正的夺了回来。
子晟握紧手中三尺青峰。
大权旁落,八年傀儡。
今天,要一笔算清!
苏颜的府邸子晟还是第一次踏入。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的奢华豪侈,江南园林的风格,清净而雅致,与他的人极称。
府中没有侍卫,外面火光熊熊,苏党的余孽还在负隅顽抗,而这里,却一派安宁和谐。
子晟听到了琴声。
那是一段并不熟悉的曲调。
是《玲珑玉》么?子晟并不确定。
新近弹奏的曲子他从没有认真去品赏,此刻听入耳中,熟悉又陌生。
阿斯立在通往竹林琴房的路上。看见提剑的少年疾步走来,面上杀气凛然。
阿斯红着眼睛,垂首跪倒于地。
“陛下,相爷……在林子里。”
在林子里?
这是一句废话。只要有耳朵,就听得出琴声是从竹林深处传来。间中夹杂了几声咳嗽。
苏颜的咳嗽,子晟很熟悉。
不要心软。
子晟告诫自己。
他是病了。亏了这病,才令他能走到这一步,以胜利者的姿态踏足他的领地。
他是病了,对一个病人,不应该下重手。但,九重之上,宝座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茂密的青竹在身侧飞跃而逝,子晟的动作很快,迅速的找到了那间林中雅室,掠身而上,一脚踏破竹门。
骤然的,清幽的琴声,断了。
琴后端坐的男子没有抬头。
不是不想,而是无力。
苏颜的身子伏得很低,额头几乎靠在了琴弦上。他的两只手此刻都捂在了嘴唇边。
剧烈的,不间断的,咳嗽。
子晟看见有鲜红的液体从白皙的指缝中间涌溢出来。
苏颜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太厉害,以致他不得不松开了捂唇的手掌,压在心口。
没有支撑,那颤抖得剧烈的身子欲倒,于是,他又不得不用另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掌扯住案角。
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桌面上,琴弦上,到处都是。
子晟呆了一呆。
“亚父……”
他从未想到他会病得这样厉害。
方才还在发誓,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是一剑刺下,毫不留情。
可是现在……
现在,剑在手上,手却沉重,抬不起来。
一阵发作之后,苏颜慢慢抬起了眼。看向子晟的眸平静得如同夜色下的古井,他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剑,唇角仍带血。
“想杀我?”
子晟在那一刹那确实感到了一种惭愧,而这愧意尚未完全消弭的时候,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当他回过神来时,一把雪亮的匕首已抵在了喉间。
苏颜的声音冷得如九天玄冰,他的眼神亦厉如刀。
绝望,自子晟心底生出。
一子错,满盘输。
他明白,自己输了。
输在了最后的这一步棋。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严厉冰冷的声音在说,“子晟,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是的,最后一课。
苏颜,他的亚父,教过他无数治国方略,用人之道。现在,用身体力行来教会他最后一课。
毫无疑问,他教的很好,好极了。他永生都不会忘记。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孱弱呕血的敌人,也应该一剑刺落,他不该犹豫!
缓缓的,子晟闭上了眼睛。
他输了,代价是江山,和一条命。
苏颜已说,这是他的最后一课。
手起剑落。
血花飞溅。
子晟甚至听到了剑刃刺破□□的声响,他睁开眼,不太敢确定的低下头去看。
没有错。
是他的剑。
他的剑刺入了苏颜的胸膛。
他,没有在做梦。
苏颜的口中又喷出了大量的鲜血。他渐渐失去神采的目光已然变得温柔如昔。
他看着他,他的子晟,深深的凝视,须臾不肯离,而人却无力,仰面倒去。
“亚父!”
子晟自震惊中清醒,一把抱住苏颜。
鲜血立刻染了他一身一脸。
子晟张大了黑眸,难以置信的望着怀里的人。
“为什么……”
苏颜含笑的看着他。
“苏家人从来活不到三十三岁,我的日子本就不多了。由你亲手杀了我,诏令天下,那些不肯就范的余党便会摄于你的手段归降。子晟,这,就当是我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亚父……”
泪水疯涌,一瞬间浸透少年英挺的面颊。
“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苏颜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子晟,是我错了。是我不懂放手,我的错,就是太爱你。”
因为太过宠爱,而不放心放手么?
子晟以为自己听懂了他的话,心如刀绞,失声痛哭。
“亚父,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为社稷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为我安排一切周到体贴,而我……我……我却疑你!我……我……我真的不是人!你对我宠爱胜过父皇,你不放手也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可以怀疑你会夺了我的江山!”
苏颜仍是摇了摇头。
我要夺的,不是你的江山,而是……
“子晟……”
轻轻的一唤,将少年的眉目举起。他以为他要嘱咐他什么话,却不想俯下的面容被一双唇攫住。
“不,子晟,不是宠爱或者溺爱。而是——”
一吻,深长久远,希冀能到天荒地老。
“我。爱。你。”
苏颜合起眼帘,让少年震动惊恐的神情在眼前消失。
子晟,无法告诉你,每天抚琴的傍晚,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因为,那个时候,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眼里只有江山的你,大概无法想象这种感情吧。
你怀疑我,没有错,我,确实很自私。
“亚父!”震惊到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如炸雷般响起。
可以叫我的名字么,子晟?
如果有来生,你也会爱上我么?
沉入永寂之前,苏颜这样想着。
答案,却永远无法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