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恋的男人》路三

11、纯洁

　　她最爱的是家人，最烦恼的也是家人。

　　大嫂絮叨对婆婆的不满，妈妈唠叨大嫂不懂事，战火升级时，大嫂瞪着大哥：孩子都要生了，生下来要住哪里？他长大了，都不敢领同学回家里来玩，跟狗窝差不多。

　　妈妈接着会念：雷小欣，我都快被那些亲戚朋友问候腻了。你看看人家的女儿，比你还小几个月，孩子快一岁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心上……

　　矛头一下子指向沙发上铺着面膜啃青瓜的她，鼠窜回小房间，躺在床上躲外头的风雨和炮火。

　　三姑六婆热心的问候，让她难以招架，别说爱几分薄面的妈妈。本来总喜欢跟着家人去蹭吃蹭热闹喝喜酒这一兴趣已经得到彻底的压制。每次一上桌，阿姨就问：“哟，这不是欣欣嘛，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在什么单位工作啊？”

　　她一开始乖乖回答：“阿姨，我在广告公司。”

　　“广告公司好啊，多赚钱的公司，找到人家没有？这么好条件，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咯。”阿姨笑眯眯打量，像在惦菜市场的西红柿的成色和分量。

　　“阿姨，还没呢。”她讷讷回答，瞟一眼她家母亲大人的脸色，吓得嘴里那块骚香的羊肉快掉出来了，她妈的脸色简直明摆着预告今晚会有狂风暴雨，她努力撑着笑：“阿姨，正努力找呢。”

　　“现在的年轻人不上不下，最让人烦了。”妈妈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鸡屁股，她最不爱吃的。

　　“媛媛上个星期，我刚喝了她喜酒，什么时候让阿姨也喝上你的，可就高兴了。”说的好像缺了她还不完满似的。

　　“哎。”她装作很歉疚般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阿姨认识好几个朋友，家里的男孩子也都很不错，下次介绍给你认识，年轻人多认识些朋友，选择多。”阿姨热心，兼感叹：“可不像我们那时候，要么组织安排，要么同个单位的领导就这么撮合了。”好像若是让她年轻几年，也加入挑夫大军一样。

　　有得挑？她心里涩涩地想。

　　二十几年来，没人跟你过二月十四，七月七，正月十五，圣诞，哦还有白色.情人节，不也好端端的活着么？这想法如果被赵女士知道了，非得对她思想教育半天不可。

　　有什么可着急的，况且结婚这么大的事，着急不来。她偶尔通情达理”地和她家人讲道理。

　　这话立刻招来一顿骂：你以为自己还是十八、二十二啊，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知道。日子一天天过，你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从小到大没见你有动静，现在快老了，还是给我没动静，我能不愁吗？

　　的确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初中、高中的时候总困惑，为什么没有男生给她写情书？她连情书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大学的时候，见到林萧写给方雯的信，才知道那叫情书，可内容也没有电视上说的那么肉麻。众男生追美琳的时候，直接送花，打电话约出去看电影，也没有写情书的。好男人都成了好哥们儿，怎么会有人有空给她写情书。

　　高中那时候喜欢高一年级的小朋，个子高高，黑黑瘦瘦的，篮球打得特别好，他走过身边时总是不敢抬头看他，不敢跟他说话，真是好笑。

　　后来呢。也没有长进到哪里去，看到庄淼，还是那副死样子。

　　她真不明白自己长了这么多年，连初恋都还不能献出去，打开论坛，网友早已经在大肆讨论初夜了，她看着热火朝天的话题木然，一句话也搭不上。

　　美琳和方雯还是兴趣不减地鼓励她要坚持下去，是个男人都会发现她的好。除了闺蜜会这样无条件支持和鼓气，还会有谁？她慢慢地在跟她们每天的电话里，不再提庄淼这个名字，她们想提起，她闷闷地说：小时候的事，别说了，难为情我。

　　跟她们说起严辉，被迫不得已去跟他吃了一次饭，他很殷勤而且人也算正经，可是就是没感觉，只有敬畏和拘谨，不能想象一起牵手或者接吻的情景。

　　忽然冒出来一个算是表达好意的男人，闺蜜们欢欣鼓舞，立刻约在一起大谈特谈该人的八卦，不过越说越觉得跟她无关，一点感觉也没有，勉强不来。

　　拗不过老妈的威逼，接受了某个超级热心的阿姨的介绍，据说此人是特别拔尖，某明牌大学研究生毕业，现供职于国内知名的网络公司，适婚年龄，两人没见面，就被描述成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硬着头皮答应，心里觉得别扭。她已经沦落到相亲的地步了，她到底是有多难以兜售，以至于大家都这样着急。

　　林先生，全名她不记得，好像还挺拗口的名字，约她到某西餐厅。她当天掐点到达，在那间昏暗的西餐厅里，找半天，找不到那位林先生。

　　原来是他还没到，她先找位置坐下。

　　坐下不久忽然有人来到她的桌子前，问：“雷小姐吗？”

　　“是。”

　　“我是林XX。”

　　小欣才知道这就是林先生，瘦瘦高高，皮肤白得有些不正常，鼻梁上挂一副黑框眼镜，眼窝比较深，脸上整理得还算洁净，她刚想撑起微笑。

　　“太气人了，这什么垃圾西餐厅，连个停车位都找不到，真是太不方便了。我都跟姑妈说了不来这里的，直接在家旁边的餐馆见面，方便又省事。真是的。”他边说边拉开椅子坐下，把外套丢在旁边的椅子上，松开白衬衫的第一粒纽扣。

　　小欣还是笑了起来，抬手给他倒茶：“傍晚出行人多，餐馆吃饭正旺，车位应该很紧张。”

　　“你不知道，这市政管理太不负责了，简直是乱七八糟，白痴才做出这样的道路设计。小小一个L市，交通还学人家大城市什么单双号限行，分明是道路没设计好，怎么限行都没用的。”他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口水，看来热天里挤过来的确不容易，“没车的寸步难行，有车的怨气漫天，让不让人活了，这些政府部门除了贪污腐败，什么好事都没干过。”

　　小欣点头诺诺地，微笑着不敢出声，她是搭地铁过来的，这里属于老城区的市中心，交通还算完备，可能是习惯了，并不觉得出行很受气。

　　各自点了菜，一直是林先生滔滔不绝，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搞计算机的男人，不是都说计算机男绝大多数是宅男，少言寡语，腼腆害羞。她答应过来看看，就是打定主意对方不说话，让她全说了，什么时候收场全是她说了算。看来，也有物极必反的时候，长久对着电脑，倾述和表现的欲望更加强烈。

　　就餐短短的四十几分钟里，他把自己从在校的辉煌事迹到在职公司的丰功伟绩数了一遍，加上现在的奥迪车，还有付了首期的郊区房子。他可以说的事情好多，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一边吃一边点头，偶尔笑一下附和。可是看到他说得起劲，她吃不下了，因为她放在旁边的手，明显感到湿润，就放下了刀叉。

　　“雷小姐之前谈过几场恋爱？”他呷一口红酒，眯着眼看她，像是在研究一件什么商品。

　　她愣住，脑子里快速搜索在网上看的相亲典型问答题答案。三个？一个我爱的，一个爱我的，一个相爱的。最会都分开了，于是遇到了你？胡扯！

　　“啊？”她装傻地笑，她知道千万不能回答没正式谈过恋爱，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

　　细长的手捉着刀细细切割者五分熟的牛扒，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幽幽地说：“我听我姑妈说雷小姐是个纯洁的女孩。”

　　小欣彻底愣住，难道她老妈跟别人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吗？天呐，丢死人了。

　　“纯洁的女孩好，我就喜欢女孩子干干净净的。”

　　坐在对面那人忽然像一个巫师，细长的手臂，颧骨高高耸起的脸庞，唇色发紫，稀疏的头发往后油亮地梳着，画面扭曲得可怕。

　　她吃进去的全熟牛扒竟然有腥味，她赶紧抓起旁边的水杯，却发现那杯子离他并不远，不敢喝了，缓缓放下。

　　冷静，千万要冷静，雷小欣，冷静！

　　她收回笑脸，“林先生，我也喜欢单纯的女孩。谈过几次恋爱不算什么，什么时代了，男朋友谁没有过几个，你说是吧？”

　　他脸上的愕然显露无遗，“这么说，雷小姐经验很丰富咯？看不出来，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可貌相。”

　　小欣心里骂了一句限制级粗口，手里已经抓起包，准备随时走人。

　　“经验丰富不敢说，没个感情经历怎么算是出来混的。你经历别人，别人经历你，都是宝贵的人生财富，各取所需罢了。”小欣语气挑衅。

　　“哦？原来这样。”林先生拙劣的掩饰终于起不来任何作用，兴致大减明白写在脸上，像泄了气的脾气。

　　这正是小欣乐意看到的样子，她到底是沦落到了相亲的地步了，这样的货色也敢问她纯不纯洁，也敢说她不可貌相。

　　做什么孽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