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起吧，俏娘！》素熙珏

44、惊魂未定

　　男人们在前头打仗，妇人们在后院也有事忙。国人对战争最大的认识就是两个，死人和饿肚子。今年的天气很邪门，地里没收成，地主家还有余粮，佃农就苦哈哈了，红薯芋头都是金贵之物，小河小溪早已鱼虾绝迹。有亲友的投奔亲友，没有亲友的就沦为乞丐。但是住在镇上的人家并没有想象中受欢迎。

　　“你不懂，要是打起仗来，老辈的说了，都往大山里逃，总不会打到那里去。”牛氏拿着簸箕仔细筛选蠓虫，年纪大了，有些老花眼。“我和你爹都是眉毛埋黄土的人，姑爷在保安团里当值，也是走不开，我们哪能安心去山里头呢。”

　　不知哪辈传下的组训，若是打仗，祖祖孙孙往深山老林里躲。石头村已然十室九空，田家亲友都去给老太太守坟了，二伯娘更是厉害，她连夜收拾包袱带着两个孩子跑了。后来寻芳和二姐夫把谷娘和几个孩子送到了岳家来。孩子不经饿，孕妇更是颠簸不得，这般下来，牛氏和田老爹更没心思走了。

　　小田埋头切菜，指着小凳让谷娘坐了，“姐，你肚里还怀着小外甥，歇会，也不忙。”

　　“行了，知你好心，人做惯了，闲不下来。”牛氏从怀里掏出茶叶蛋塞到二闺女手里，“趁热吃，给孩子补补。”谷娘面上粗心里细致，夫家条件普通，只够吃上饭。她回娘家，也是给妹妹妹夫添麻烦，便是能做多点便做多点。

　　牛氏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她亦晓得小闺女不是计较之人，拍了拍谷娘的手，起身一手牵起一个外孙，道：“外婆带你去地窖里看看，大头喜欢吃什么。”

　　“噗！”小田咬着唇低笑，瞥了一眼谷娘，“老小老小，当真说的没错，你看娘，一天要去地窖看十个八回，这才放心。”

　　说到地窖，谷娘不得不佩服妹妹，原本是来囤积开铺子的食材，外头物价飞涨，米贵如油。食铺都关了门，一来是粮食太贵，一般人吃不起，二来也是怕惹麻烦。

　　有粮食才安心呢，谷娘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不免想起孩子爹，这会子带着一家老小正在哪个山坳躲着呢，也不知吃不吃的上，语气不免带上焦躁，“娘也是为着一家老小的肚皮着想，也不知大头爹怎么样了，我这心老是不安。”谷娘夫妻感情甚好，一个木讷，一个机灵，生生互补了，打从谷娘过门，这肚子就没平过，眼下已经是第三个了。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两人一直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小田开灶通火煮水，把淘好米放进锅里，安慰道：“二姐，你别急，待夫君打跑了浪人，姐夫他们也回来了。”

　　谷娘这才讪讪的，妹夫还在打仗呢，比起在山里忍饥挨饿，可是有性命之忧。

　　春闺梦好，边河血凉..．

　　一股浪人窜进了清水镇，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都是从成千上万的死尸中爬出来的，比起临阵磨枪的清水镇保安团，简直是把狼群放在吃草的羊圈里。

　　正面迎击无意是送死，他们能依仗的是地利，以及人多战术。按着寻芳的战术，他们分成数支小队，由小队长带领，手执从县衙抢到的几根陈枪烂刀，在浪人背后使劲，得手之后，便火速退之。

　　且战且引，声东击西，前后呼应，整个清水镇红光冲天，狼烟四起，杀红了眼的大伙将余下的残兵败卒围堵在事先设好的深坑里，石头纷纷往下滚，红白一片。

　　这一夜的注定不平静，小田带着家里的大人小孩早在民众敲锣打鼓的示警声中躲进了地窖。她紧紧抱着外甥女小花，心惊胆战听着外头隐隐约约的响动，靠在装萝卜的袋子上眯了半宿。合上眼，又是满世界的不安稳，怪梦一个接着一个，她梦见那天寻芳破破烂烂蜷缩在大榕树下，他跟她说话，脸烂了半边，眼睛也腥臭了，手指一碰，和发臭的果冻一样，簌簌往下掉，像电影里看的丧尸似的。情景一变，她看到了死去的外婆，老太太慈眉善目，还像生前一样笑眯眯的摸着她的头，说要看外孙女婿和曾孙。后来，她拿着两把菜刀去打鬼子，跟收割麦子一样，一刀一个，身上尽是血。寻芳穿着寒光闪闪的铠甲，骑了一匹漂亮的白马被人前呼后拥过来，她被人围住砍杀，向他呼救。他冷冷的看过来，有一个手下走过来鄙夷的看着她，说什么贱民！

　　她胸口被热捅了个大口子，疼的厉害，又说不出话，急的满头大汗，捂着脖子上那枚环形玉佩疼的肝胆寸裂，周边全是血，流了一地。

　　“小姨，小姨，呜呜呜呜呜”突然一个小孩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大梦初醒，她伸手一摸，被子蒙头蒙脑盖着，呼吸困难。掀开被褥一看，小花扒拉在她腿上，小脸皱巴巴的，像是要哭。地窖里隐蔽处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着微光，看天色，正是亮的时候。

　　小田惊魂未定，满脸泪痕，冷飕飕的，她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哄了哄。

　　“还是小花机灵，你这一夜嘴里尽说胡话，我们的叫不醒。”牛氏一夜没合眼，说完咳嗽声迭起。

　　谷娘在临时搭的被褥上躺了躺，有身子的人容易疲倦，这会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忙过来给牛氏抚背。

　　惊魂未定，哭声喊打喊杀声尤在耳际，小田觉得浑身乏力，头疼欲裂，舌根泛苦，心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她掏出绢帕给孩子摸了摸眼泪，给自己擦了擦汗。

　　“做了噩梦，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鸭子在叫。梦境不大好，跟看恐怖片似的，说出来恐增愁绪。

　　一天一夜的接近尾声，外头听不到半点声音。敌人再凶猛，亦是少数，所谓寡不敌众。保安团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一定不会吃败仗。小田在心里为自己找了无数条理由，暗暗祈祷打胜仗。

　　牛氏缓过劲来，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清水镇这么多人，昔年元宵节，还因为人太多，出了踩人的事。浪人再多，就跟踩蚂蚁一样。外头现在还乱着，等着有人敲锣打鼓再出去。”敲锣打鼓是一早定下的暗号，若有敌人来袭，专门有人在街巷中敲锣呼喊，若是擒获敌人，也是同样做法。

　　小田被梦吓的厉害，心里七上八下，强忍着担心和害怕点点头，带着小花挪到牛氏边上靠着，咬牙把泪水吞下去，反过来安慰他们，“可不是，梦是反的，一定没事，是我自己吓自己。”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午后还没敲锣打鼓，一定要出去看看。

　　快活的日子眨眼就过了，难过的时日真是难过，枯坐了一上午，外头终于响起喧天锣鼓，还有响亮的欢呼声。

　　这无疑是天降甘霖，滴落在翘首期盼雨露的人们心头。小田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滔滔若雨下，她挽着牛氏和谷娘的手，哑声道，“我先出去看看，姐你看着娘和孩子。”

　　一个病人一个孕妇，再怎么争也争不过她，小田顺着楼梯慢腾腾爬出了地窖，空荡荡的院子，几只拔了毛的鸡爬上了屋顶，屋里的桌椅还跟走时一样，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她走到前院推门一开，街上三三两两有了人影，人们脸上都是一副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表情，那个报信的小吏还未走远，被人们围在在路中央，手舞足蹈的讲着什么。

　　小田飞快的跑过去，正要开口闻讯，被那年轻的小吏认出，他恭敬道：“是陈家嫂子吗，看你从食铺出来。陈夫子带领咱们打了大胜仗，他要我给您顺便带个信，说他忙完就回来。”

　　“谢谢小兄弟，保安团兄弟们可好，没有受伤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那人脸上闪过黯然，“有几个当场就去了，剩下十多个还在躺在，其余都是轻伤。”然后他的声音又高昂起来，“浪人全都被埋在土坑里，来年给咱们种庄稼。陈嫂子，夫子这会在给兄弟们开方子呢。”能给别人开方子，说明自己问题不大，小田把心放回肚子。道了谢，一脚深一脚浅走回铺里，吁出一口大气，目光无意识乱扫。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亏梦是反的，不然真是受不了，她捂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心，朝地窖方向喊了一声，“没事了，没事了，娘，二姐，大伙都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黑影笼在她身后，仿佛有直觉似的，她立即感觉不对，扭头一看，逆着光，看不清脸，那人个头不算高，披深衣，握长刀，在她回神之际，动作利落横上她的颈脖。

　　小田寒毛竖起，往下一看，血水已经干涸泛黑的刀口上，几根乱发迎风往刀口撞去，切豆腐一样，飘落在地上。

　　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怎么还有人埋伏在她家！

　　小田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遭。门外的欢呼的声音越来越来，地窖下的响动也越来越近。

　　人到了险境，总能激发急智。小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动弹，看着那个人。

　　满脸络腮胡子，遮了大半个脸，露出来的皮肤坑坑洼洼，眼睛很大，里头黑沉沉的闪着鬼影。容貌气质跟大周人没什么两样，他脸色发白，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肩膀上有个大洞，胸前也有伤。

　　他受了重伤，所以躲在这里，没有冲锋陷阵，说明此人贪生怕死，而且他肯定也听到了外面的欢呼声。所以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凶徒来说，挟持人质，杀出重围是唯一的出路。

　　小田试图说话，敢张嘴，就被那人吼了回去，“敢说话，老子就宰了你。”

　　声音刻意压低，是临川口音，带着一股戾气。仿佛在哪听过？

　　“把我藏好，晚上送我出去，我就饶了你的命。”歹徒吩咐了。

　　她的心略定了定，有商量就好，最怕一刀上来就剁，她正欲应了。

　　突然地窖板门一掀，谷娘的笑脸凝在脸上，她啪的一声关掉门板，把下面的人喝退了。

　　“姐，你别过来。”小田脖子上的刀锋一歪，在她颈脖上划了一道。不好，把对方激怒了！

　　电光火石之间，歹徒将小田一推，举刀向谷娘扑去！

　　“快走！”小田被狠狠的推在地上，只来得及喊这一句！顺手举起长凳朝歹徒袭去！

　　谷娘的肚子还不算大，她平日里做惯了农活，反应还算灵敏，也只堪堪后退两步，把地窖门板露了出来。

　　全速发力的歹徒哪里顾的上脚下，恰恰被地窖门板上的门把一堵，手里的刀便失去了准头，扑在了地上，还未等他起身，又被小田丢来的板凳砸在伤口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前面是歹徒的倒地的惨叫声！后面是谷娘下身染血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