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3、言灵之殇

　　曦和一声断喝，匕首亮出的那一刹那所爆发出的寒意和杀意也让黑衣少年惊醒，可此刻身体极度疲乏，失去了往日的灵活，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呜呼哀哉，面前的少女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将他扑倒。

　　匕首划出冰寒的弧度，带起一道血线。黑衣少年瞳孔一缩，低头看去，却见曦和正捂着右臂，一脸痛苦。

　　是她不顾性命救了自己吗？

　　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陌生人能从利刃之下将他救下，而血浓于水的手足却要将他置之死地，这何其可笑！何其滑稽！

　　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曦和痛得五官都快扭到一起了，却乍见黑衣少年脸上布满自嘲和戾气的可怕表情，不由有些傻眼。但很快，少年脸上的表情又回复了冰冷，所有的情感都被隐忍着吞入肚中。

　　此时此刻，唯有保命为要。否则，一切想法都是空谈！

　　“你在那里躲着，不出声应该无恙。”黑衣少年一边撕下衣角快速地帮曦和包扎止血，一边用眼神示意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那一块空间，“等我解决掉追兵，再回来找你。”

　　说话之间，少年的眼神似乎又坚定了几分。薄唇抿紧，唇角的弧线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却又好似经历了漫漫风霜。他抄起剑，认准了一个方向，便毫不犹豫地飞速离去。

　　曦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抛下’了，一声‘喂’还没说出口，少年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前方。

　　现在怎么办？曦和转头看了一眼黑衣少年指向的藏身之处，再看看地上的尸体，终是一咬牙，躲进了楼梯下那个被阴影遮盖的空间里。抱膝蜷缩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来。

　　而此刻黑衣少年却已经来到了二楼之上，一路之上几乎没有一处地方的干净的，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而且整条楼船沉寂地诡异，船上的乘客和船员似乎都已惨遭毒手，少年一路走下来，除了还在搜寻中的敌人，就没遇到过一个活人。

　　这一艘商用的楼船共有两层房屋，据他了解，其守备力量就算比不上正规的军船，但也不至于败得如此惨烈，看来——他那位仁慈的兄长，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搜索还在继续，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敌人分为五人一组，沉默且高效地行动着，几乎翻遍了每一寸甲板，搜遍了每一个房间。可是该杀的不该杀的都已经死了，目标人物却还没有找到。出动了整整一个百人精英大队来搜寻一个毛头小子，可到现在居然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这像话吗？不像话啊！

　　“给我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似是首领的人站在甲板上冷冽着发出了命令，原本胸有成竹般负于背后的手也因心中的火气抓在了船边扶手上，留下深深的握痕。

　　身后几个黑衣人领命而去，淡漠麻木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而此时，远方的渡口已跃然眼前。

　　“大人，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要靠岸了。”还留在首领身边的两人之一恭敬地发出了提示。首领摆摆手，同样蒙着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那眼神中却可以看出他的烦躁与不耐。

　　如果黑衣少年此刻在这里的话，看到他脸上蒙着的那块黑色面巾，定可以从面巾上那朵盛开的红色月季中猜出敌人的真正身份——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集团血月阁，而能够戴着红月季的人，就只有血月阁中的十二血月使。

　　“这艘商船的主人来头甚大，我们还不宜与之交恶，所以万万不能让此次行动暴露于人前。”首领远目望着远方还是个黑色小点的渡头，沉吟道：“你们两个一起去，务必在靠岸之前结束此事。”

　　“是。”杀手集团唯一的好处就是令行禁止，任务从上至下传递，等级森严，严谨高效。

　　将跟随多年的两个得力助手也派了出去，可是首领的心里却还是安定不下来，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血月阁无往不利的杀手攻势，将在今日遭到挫败。

　　咸咸的海风吹来，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代表渡头的黑点渐渐放大，越来越清晰，首领的大脑也因为海风的吹拂清醒了很多。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禁为刚才的想法而感到一阵好笑：对方只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而已，自己何至于如此杞人忧天。

　　可是下一秒，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击。

　　“嘭——”的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首领愕然地转身一看，却见船楼二层之处，一间屋子被生生炸开一个大窟窿，冲天的烟雾散开，浓雾中火光弥漫，只短短几个呼吸，整个二层就有一大半被火舌吞噬。一时间，火光燎原，甚是壮观。

　　怎么回事？！首领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马。而当他冲入二层，来到还未被火舌吞噬的一段走廊里时，却意外地见到了此次任务的目标，那个害他损失了不少部下的黑衣少年。

　　少年此刻正与自己的几个部下对峙，他只有一个人，但却逼得自己这边动不了分毫——盖因少年单手提着一个大木桶，从他肩膀的下沉程度可以看出木桶并不轻，而从木桶里散发出的味道来看，那可是满满一桶的火油！

　　少年大大方方地直面着敌人的刀剑，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一手提着木桶，背后是熊熊的火光和浓浓的烟尘。他的嘴角挂着危险的邪笑，带着些年少轻狂的少年意气。这种笑容落在首领的眼里却是致命的，因为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笑容里面对他的不屑和羞辱。

　　这个该死的纵火犯！他心里暗骂一声，但却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手下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路，他从中走过，脸上自信从容，内力却已开始运转，务求趁其不备一击杀敌。

　　可是少年明亮的眸子似乎看穿了一切，他扫了一眼首领的手，冷哼一声，一个招呼也不打，就用力将木桶朝他们劈头盖脸扔去。

　　他要做什么？这里火还没烧来，这么莽莽撞撞地扔过来，除了泼他们一身火油，完全起不到一点作用啊？几个手下狐疑了，首领也狐疑了，可当木桶被抛到半空，首领清楚地看见少年张合的唇瓣，他的狐疑便瞬间被惊怒和愕然取代。

　　“言灵师！快退！”一声暴喝，首领首当其冲使出了十二分的劲连退数步，而他的手下在听到‘言灵师’三个字时也是瞳孔骤缩，连忙后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毕竟不是首领，道行不够。在刚退出两步之时，少年嘴里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已经来到他们身前一步之遥的木桶轰然炸开，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冲击力以及火爆之力差点要将他们的胸膛炸开，转眼之间，已是死伤过半。

　　而那个少年呢？却见木桶炸开之际，一阵哈哈的狂笑声中，少年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飘去，只一闪，便是从早已打通的地板窟窿里，顺利脱身到了一楼。

　　在这只木桶的威力下，楼船的二楼彻底被毁，轰鸣的爆炸声震得整个船体都在动摇，就像一片浮萍一般飘摇在海面上。躲在楼梯下面的曦和更是落了满头满脸的灰，小心地扶着墙，以免摔倒。

　　担忧之色在眸中渐染，曦和转头四下打量着情势，眼中露出踟蹰来。现在该怎么办？照这动静来看，这船眼看就要被毁掉了，自己还要在这里等下去吗？那个黑衣服的少年到底还会不会回来找她……

　　种种的忧虑攀上心头，在见识过这个世界残酷之后，曦和可不会单纯地认为他一定会回来，毕竟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一对陌生人。即使他们互相也算救过对方的命。

　　而就在她踟蹰间，一阵更大的巨响从一层的尽头传来，船身在火焰中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曦和被震得脚下一颤，差点扑倒在地，待稳住脚步抬头一看，却见远处走廊尽头的火光与浓雾之中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地朝自己这边跑来。

　　是他！他回来了！他没有抛下我！

　　曦和的心中刹那间被喜悦填满，她赶忙从楼梯下出来，朝黑衣少年挥舞着双手，仿佛生怕他看不见。

　　黑衣少年不禁莞尔，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女此刻一脸欣喜，倒还真是无知无畏。

　　“我们走！”没时间在这里啰嗦，在曦和的惊呼声中，少年一个箭步冲来，拦腰抱起她，而后将她夹在腰间，发足狂奔。

　　他已暴露了位置，虽然干掉了很多追兵，但毕竟还有很大部分敌人活着，而且，这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们必须马上撤离。

　　在走廊里摆放着的箱子上借力一跃，踢破窗户跳到船侧的甲板之上，少年靠着船舷向下望去，却没有看见备用的小船。正失望间，却听曦和欣喜道：“快看那里，有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一艘小木船，只是操纵着木船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再向四周望去，同样的小船海绵上有不下十几艘，明显是敌人登船时所用。

　　“抱紧我！”当机立断，少年做出了眼下最有利的判断。

　　“啊？”曦和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没有丝毫忸怩地抱住了少年的腰，只有脸上黑色的皮肤也无法掩盖的红晕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少年却是没想那么多，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脚下陡然发力。助跑之后，一脚踩在船舷之上，用力腾空而起，借着冲力，朝着最近的一艘小船凌空越下。

　　“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曦和不禁惊叫，下意识地抱紧了少年的腰，将头埋进少年的衣服里。

　　与此同时，曦和的一声惊叫也引起了小船之上敌人的注意，他倏然抬头，却见烈日凌空，日光刺得他不由伸手遮挡。而就在那无尽耀目的日光中，透过指缝，他竟看到有人腾空而来！那一瞬间，太阳仿佛都成了他身后的陪衬。他忍不住长大了嘴巴，而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一个放大了的鞋底就出现在他眼前，重重地踢在他脸上，噗通一声将他踢入水中。

　　鞋子的主人稳稳地落在小木船中，木船一阵晃荡之后也终于平静下来。少年长抒一口气，抹一把汗水，将曦和放下。曦和坐在船中，拍拍胸口，暗道虚惊一场。

　　而就在此刻，一阵火热的劲风从楼船处袭来，一下将小船推出好几米远。一阵晃动后，两人稳住身形皆转头望去，只见船楼上一派火光冲天，滚滚热浪仿佛要将海水煮沸，将苍天染红。

　　曦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始作俑者。此刻的少年站在船首，远远眺望着燃烧的火船，修长挺拔的身影看上去孤单寥落，目光之中却是流露出邃远的神光，仿佛包含着诸多的故事。

　　曦和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无法移开视线来，原本趋于平静的心跳又开始变得不安分。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少年抱着她凌空一跃的风姿，已经恒久地烙刻在心底，纵使经年也无法磨灭。

　　半晌，曦和回过神来，才发觉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肩，笑道：“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曦和。”

　　少年从远望中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好看的星眸眨了眨。此刻曦和的脸上绽放着宛若桃花的笑靥，即使是这一张灰头土脸的面容，也丝毫无法掩盖它的美丽。

　　“北落，我叫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