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2、一吻可堪回首

　　判罪，穿越了时光，让我们的故事回到三百年前。

　　“滴答、滴答……”

　　黑暗之中，间歇不断的滴答声打破了宁静。于是，这个大约二十米见方的黑屋子里，除了从外面传来的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房中那整齐排放的上百只大木桶里传来的水声，便有了第三种声音。

　　三种水声混合在一起，交织出一曲无调的乐章，构成了此方世界。

　　“滴答、滴答……”水声还在继续，但那保持不变的频率却在某一刻发生了偏差，漏了一拍。是水没有滴下？还是……

　　这一片黑暗，并不是全黑，从那水滴落的地方，几丝光线顽皮的挤进来，在木质的地板上投下光点，照耀出空气中尘埃飞舞的模样。而就在那水滴的频率发生偏差的短短几秒后，一道黑影出现在这光线笼罩之下，带起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子，皮肤偏黑，样貌平平，身材纤瘦——确是女史官曦和无疑。只见她伸手在脸上一抹，凑到光线中一看，便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手指上鲜艳的红色，分明是血无疑！而且她分明还记得，当这滴血滴到浅眠中的她的脸上时，还是温热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赶忙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的天窗开合的缝隙处，还在不停地滴血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腥味逐渐四散开来。刹那间，一抹焦虑和不安攀上她的眉角，对于眼前这不断落下的血，她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害怕。

　　曦和不得不害怕，她昏倒时明明人在九离宫，再度睁开眼时，却已不知身处何处。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一道明晃晃的剑光就差点削掉了她半个脑袋。于是，一场只属于曦和的大逃亡拉开了序幕。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到底何罪之有，也不知道那一场诡异的判罪究竟将她判往了何处。她只是在不停地躲避着追杀，然后处理着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涌上来的记忆碎片。最终，她来到了这里——躲在了一艘楼船的底部货。

　　此刻，曦和无声地在原地站了许久，那张黑黑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抹决然之色，壮起胆来爬上旁边的木梯，凑近天窗打算探个究竟。可就在她的手即将接触到天窗时，异变陡生！

　　天窗忽而大开，带起一阵气流。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电般地跳入屋内，跳下的瞬间，大概也没想到下面正好有个人，直直地就跟她撞在了一起，‘咚——’地一声滚落在地。

　　“啊，”一声短促的吃痛声从她嘴里发出，而疼痛过后，她瞬间想起此刻的状况，便连忙噤声，一手戒备地抄起悬挂于腰间的剑，一手想要将压在身上之人推开。

　　用力一推之下，黑衣人立马被推开，那毫无知觉的样子仿若是个死人。她心下大急，想起刚刚天窗大开时闻到的那浓浓的血腥味，顿时心跳如擂鼓，暗自心想：这里已经是船只最底部的货仓了，难道那些人已经潜上了船并且发现她了？

　　这想法一经产生，紧跟着便是一阵无穷的后怕，而仿佛是为了要验证她心中的想法，头顶天花板之上忽而一阵骚动，细碎的脚步声和人声响起，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该死！曦和心里一惊，心脏陡然漏跳一拍。而就在这一刻，原先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却忽而动了，倏地一下从地上爬起，却没站稳，晃了晃差点又倒下。

　　他还活着？！如今敌我不明，她连忙横剑于胸前，谨防有变。可此刻头顶的脚步声却也越来越近，双重危机下，着实让她进退两难，额上冷汗涔涔。

　　怎么办？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是受那夺命的脚步声摧使，黑衣人身形一闪避开长剑，不由分说将曦和抓住，一手捂住顺势捂住她的嘴，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钳制住之后快速后退，手肘在身后木桶上一撞，将木桶盖生生撞开，纵身一跃，带着她跳入木桶中，再将盖子盖好。

　　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其实也就花费了短短几秒的时间。而就在桶盖合上的瞬间，屋内天窗便被人从外部打开。这一开一合，若是先后时间差了毫厘，也是致命的！

　　黑暗之中，曦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被钳制住的身体在木桶里动都无法动弹。更糟糕的是，这该死的木桶里居然还有大半的水！这些木桶原本是用来承装清水以供船上之人饮用，而这一只里面已取用小半，但就在两人躲入之后，水位瞬间瞒过他们的头顶，只差一寸便要溢满而出。

　　窒息感几乎是瞬间袭来，她挣扎着想要把黑衣人捂着她的手拉开，虽然拉开之后四周也都是水，没有空气供她呼吸，可此刻心急如焚已顾不了那么多。她这么一闹，顿时便有了水声。黑衣人连忙松开他的手，同时也压低了嗓音出言警告：“不想死就安分点！”

　　听这声音，这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可她此刻却想不了那么多了，也根本顾及不到怎么明明在水中他还可以说话，只因嘴巴一获得自由，一口水就呛进了喉咙，当真是痛苦至极。她赶忙又伸手捂住嘴，可这丝毫不能缓解那扼喉的窒息感，此情此景，当真是上天入地皆无门。

　　身体还被钳制着无法动弹，大脑的意识却已经开始涣散，曦和几乎要熬不过去，指缝一松，便连喝好几口水。而就在她几乎要失去知觉万念俱灰之际，恍惚之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附上唇瓣，一口空气缓缓度入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她缓缓睁开眼，重拾意识，愣了三秒后立刻便是惊觉：这是有人在借嘴对嘴送气给她！

　　这是……他在救我？

　　黑暗之中，曦和仍旧看不清对面男子的脸，不知对方的身份。可此刻可谓是重获新生，心中难得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小命是保住了。

　　可这份安定也没有持续得了多长时间，便被她自己加快的心跳，以及唇瓣之上那来自于他人的温度给打破了。那一瞬间，意识到此刻正在干什么的她一下子便觉脸上火烫火烫的，几乎下意识地要把人推开。

　　可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推开他，就意味着死。这是在保命，绝对没有其他的意义。她这样告诫着自己，强自把心神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竖起耳朵专心听着木桶外面的动静，希望借此平静下来。

　　屋子里明显已经有人进来了，但隔着水，她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无比漫长的半刻钟后，外面终于又恢复平静，再过一会儿后，黑衣人见她安分了下来，终于放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桶盖打开一条缝打探情况。

　　空气一下断绝，她连忙屏息。知道自己的命差不多就攥在此人手上了，她便识相地等待着，动也不动，直到他确认外面无恙，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从水中拎起。

　　“哈呼——哈呼——”刚刚憋了一回气又差点憋死，终于解脱之后，她便好死不活浑身软趴趴地趴在木桶之上大口呼吸着，那架势，好像要把这一生所有的气都一下子吸完。

　　此刻黑衣人已经跳出了木桶，就站在不远处。她缓过气来，抬头借着天窗里招进来的光打量着他，却发现他此刻俯着身，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捂着嘴压抑住咳嗽声，看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

　　他怎么了？也许是共患难之后产生出了关怀，她急忙手脚并用地从桶里爬了出来，走过去扶住他，压低声音问道：“没事吧？”

　　闻言，黑衣人却非但没有感激，而是倏地回过头来，黑色的眼睛盯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审视，“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曦和下意识地撒手，但脑子却依旧灵活地很，微微一动，便脱口解释道：“我没钱交船费，偷偷上来就躲在这儿了。”

　　借着半开的天窗里洒下的光，曦和第一次看清了面前这人的容貌——这该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此刻浑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颇为狼狈，但看那剑眉星目却是十分俊朗，且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少年的明亮的眼里闪烁着的那坚毅的神光。

　　他没有与她多废话，沉默地转过头去算是接受了曦和的说辞，之后便再没理她，几个深呼吸压抑住咳嗽之后，便攀上爬梯准备离开。她一见自己被落下，急了，连忙跟上，道：“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闻言，他上爬的脚步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沉凝几秒，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任凭她跟在了后面。见状，曦和暗自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是船上没事也就罢了，现在看这情形，明显就是出大事了，继续待在这里就相当于等死。

　　等爬出天窗，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状况的糟糕程度。满地的伏尸，鲜血汇流着交织在脚下，地狱般的场景几乎要让她原本空空的胃吐出酸水来。

　　赶忙用手捂住口鼻，曦和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生怕踩到什么。可此刻黑衣少年却早已远走，将她抛出一段距离。她一咬牙，把心一横，终于也撒开了脚步追上去。

　　终于追上前去，她忍着恶心，小声问道：“我们去哪？”

　　“去找火油。”黑衣少年干脆利落地回答着，清澈的少年音压得有些低沉。他没有回头，双目凝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步伐轻盈，脚步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前方数显一个转角，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他立马停下脚步，伸手拦住身后的黑脸少女曦和。凝神静气，听那脚步声，应该最起码有五人，若是自己没受伤还不足为惧，可现在身上带着伤，胜负当只在五五之数。

　　“我亲爱的哥哥啊，你可真是待我不薄……”他不禁小声喃喃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尽可能地恢复着力气。曦和听见了这句话，却没听清楚，以为他实在跟自己说话，便不由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待在这里别动。”黑衣少年瞥了她一眼，不由感叹：自己真是疯了，这个时候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拖油瓶，可此刻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又立马凝神，右手抵上剑柄的瞬间，眼神陡然间变得犀利，下一秒——长剑出鞘！

　　一剑封喉！拐角处冲出的敌人尚未看清他的样貌，当首一人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随即，刀剑交击之声传来，转瞬之间已是十几个回合过去。曦和贴着墙壁站着，虽然隔着拐角看不到打斗的场景，但光听声音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虽然这些天已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场景，但显然还没有到免疫的程度，再碰到时，还是觉得心惊胆战，脚底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了半步。

　　良久，打斗声落幕。听见低沉的咳嗽声又起，曦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见那黑衣少年拄着剑，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与他相杀的敌人却已都变作了剑下亡魂。

　　曦和赶忙走过去想要搀扶，可黑衣少年却冷着脸拒绝了她的好意，用剑撑着站了起来。对于他无形中表露出来的戒备，她不置可否，可就在此刻，黑衣少年的身后一道寒光乍现，一个原本以为死了的敌人却持着短匕恶狠狠地扎向黑衣少年的后脖颈。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