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22、非我族类

　　数日之后，白鹤山脚下，四人一马仰望着传说中的仙山，终于结束了长途跋涉之旅。这白鹤山虽说不高，大约也只有两百丈，但从山脚下望去，那半截山峰确确实实隐没在云雾里，给人以飘渺仙境的感觉。时而还有白鹤成群结队地在云雾中穿梭而过，洁白的羽翼带起带状的云雾，在天空中交织出曼妙的弧线。

　　曦和惊喜地仰头看着这独特的风景，双目之中满是向往。不可否认，这个太虚的世界与她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虽然人文上面具有极大的差异，但地理方面大致相同，山川河流的位置、名字也没有多大变动。只是女史官曦和所知道的白鹤山虽然也被称为仙山，但也不似这仙境般的模样，顶多也只是保留了一部分的传说罢了。而如今得见其真颜，曦和不得不感慨——真不愧其仙山的名号。

　　据易清寒介绍，这上山的路并不难找，山脚下就有一条直通山顶的青石大道，但这大道通到云雾缭绕处时就断了，一旦入了云雾，便再无路可循，上不上得了山顶，找不找得到仙鹤泉，都要看各人的造化。唯一的好处便是，就算在云雾里迷了路，一般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山上的白鹤遇见迷途的旅人，会主动为其引路，直至送出迷雾。

　　曦和一边听着一边上山，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到那云雾里去领略一番。到了兴头上，却又是朝颜毫不留情地给泼了盆冷水。

　　“白鹤引路一说确是不错，但它们之所以为人引路，盖因入了夜的白鹤山是媪兽的天下。媪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它能口吐人言，诱惑人自行走入绝地，待人死后，入地下食死人脑。”

　　一听‘食死人脑’这四个字，曦和的脸立马就变白了，她对这种牛鬼蛇神、仙人仙兽虽心生向往，但着实无胆承受啊。曦和看了看已经渐暗的天色，揉了揉眉心，讪笑道：“哈哈……”

　　“曦和丫头，放心好了。媪兽的话你只需折一根柏枝，保管一戳即死。”易清寒在一旁又发表见解道：“况且，还有某人在呢。要是媪兽胆敢伤了你，那绝对是它的不幸。”

　　易清寒这意有所指的话让曦和不由脸红，偷偷地瞄了一眼北落，却见他也有些脸色不自然地在看风景。黄昏渐染的晚霞描绘着北落好看的眉眼，少年的张扬和意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柔和，曦和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争气地加快，忙又转过头去，剐了易清寒一眼，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曦和迈着轻快的脚步在前面走着，余下的三人快步跟上，没过多久，已是来到了青石大道的尽头。

　　曦和好奇地站在云雾之前张望着，趁着还有些微亮的天色，望见云雾里面若隐若现的树木花草。

　　“我们怎么进去？”曦和回头问朝颜。

　　朝颜没有说话，而是以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他转身卸下瘦黑马身上背的包袱，从中竟掏出一只小型的纸灯笼来。左手提着，右手大拇指与中指一撮，一簇火苗便从灯笼上方的开口里掉了进去，幽幽的蓝光瞬间点亮。

　　好奇怪的光色，曦和想着，却听易清寒惊呼道：“鬼灯！”

　　鬼灯又是什么玩意儿？曦和愈发觉得自己见识浅陋了，疑惑地看向朝颜，朝颜便解释道：“这是异族的玩意儿，点亮这盏灯，便可以指引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看这灯纸上的图案。”

　　曦和俯下身凝眸望去，惊见灯笼上的水墨图案竟然动了起来，那婀娜的鬼女像滑了一个舞步般，纤手向前，遥遥指出了一个方向。曦和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看着看着，却见那鬼女竟是像活着的一般，羞怯地微微别开了脸。

　　“吓……”曦和惊异出声，易清寒和北落同样看过来，两人虽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但并不像曦和那样对此一无所知。但令曦和奇怪的是，两人的表情却不好，神色稍显凝重。

　　“别看了。”北落拉着曦和的胳膊，将她拉离了灯前，道：“这鬼灯的制作手法太过残忍，数百年前就已经被苍理司禁止了。现在存世的鬼灯也不过五盏，只是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看见了。”

　　“太过残忍？”曦和不解，但看灯上画着鬼女的样子，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易清寒解释道：“这鬼灯乃是生取活人魂魄制成，一盏灯，便代表了一个女子的性命。当年鬼之一族初诞生，因其魂魄具有特殊的辟邪引魂之效，便遭到了大肆屠杀，差点致使整族全灭。鬼灯就是那一时期的产物。”

　　“怎么会……这样……”曦和震惊地再一次看向灯上的鬼女，却见她已然背对着他们，将脸藏了起来。她的双肩微微抽动着，像是想起了伤心往事在嘤嘤哭泣。

　　“因为非我族类。”北落寒着脸，言语里满是冷意，“当年最大的始作俑者海茶商会本是普通人所创立，为了追求利益，把异族当做交易的物品，他们并不是做不出来。但后来苍理司插手此事，明文禁令禁止此事，并将海茶商会一半家产分与异人，导致海茶分裂。最后又经过数百年的磨合，才有了如今异人与普通人和平共事，富可敌国的海茶。只是，鬼族却在世间的消磨中再没有恢复过来，如今这天下，想来已再找不到一个鬼族人了。”

　　海茶商会，竟是海茶商会！曦和想起梅九爷，想起百驭一族之事，想起这些日子来见过的种种，一股现实的压迫感忽而席卷而来。她忽而想起朝颜曾在喜庄问过她的一句话：在你眼里，夏烨的百姓算什么？南羽的百姓算什么？异人又算什么？

　　以前的女史官不会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整个天下都是大夏的国土，所有的百姓都是大夏的臣民。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从史书堆里抬起头来回答说：他们都一样，应平等待之。

　　可是现在……答案还一样吗？曦和希望是一样的，她本就对夏烨、对南羽、对异人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是——她是夏烨的长公主啊！这一切还能一样吗？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观念而轻易改变，这一点，熟读史书的她比谁都清楚。

　　前所未有的迷茫将曦和笼罩，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朝颜，但朝颜平和淡然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提示与答案。

　　北落看着曦和忽而见低落下来，还以为她是单纯地为了鬼族的事在伤心，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别多想了，我们进去吧。马上便天黑了，先找到仙鹤泉要紧。”

　　闻言，朝颜看了曦和一眼，也没说什么，提着灯便迈步走进了云雾之中，易清寒紧随其后。北落见曦和仍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伸手拉住了曦和，唯恐她有失。

　　暮色渐沉，四人在沉默中行进，灯上的鬼女依旧藏着脸，但仍然忠实地引着路。幽蓝的灯光在前方照亮，约莫三丈的范围内，景物纤毫毕现。

　　因为这鬼灯的奇效，四人一马一路之上就连蛇虫数以也鲜有碰见，一些夜出的小动物更是远远看见鬼灯便躲开了。于是，约莫三炷香的时间后，四人一马终于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丝丝暖意，空气变得愈发湿润，是仙鹤泉快到了！

　　见状，曦和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些，空气中的暖意驱散了寒冷，也让她刚才有些拔凉的心温暖了起来。她快步想走到前面去，这才发现北落竟一直牵着她的手，方才一心想事情，竟是如此大意地就忽略过去了。

　　“啊。”曦和低喃一声，脸咻的又被刷了一层浅红。北落倒是比他自然得多，只是笑笑，放开了手，明亮的星眸看得曦和有些发傻。

　　有的时候，情感的交流只在那么一眼之间。

　　走在前面的朝颜和易清寒自是没有发现身后一对男女之间的猫腻，只听易清寒忽而惊喜地叫了一声：“到了！”

　　曦和连忙快步走过去，只见朝颜已收起了灯笼，拨开一大片缠绕在矮树上的青色藤蔓，弥漫的温暖雾气顿时扑散开来，露出仙鹤泉的真颜。众人凑近了一看，只见氤氲的雾气中，无数萤火虫蹁跹飞舞着，盘旋在大约四丈见方的泉池上方以及四周，星星点点的荧光映照下，有十数只白鹤单脚站立着栖息在池边。

　　“好美……”曦和下意识脱口而出，但赶忙又捂住了嘴，生怕吵醒了休憩中的白鹤。破坏如此一副安详美景，多罪过啊。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朝颜只看了一眼，谁知那平和的眼里有没有半分的欣赏意味，回过头来就招呼曦和道：“准备一下，你今晚就睡这池子里。”

　　曦和咽了口唾沫，对于朝颜的煞风景却是早有防御，“你确定我不会睡着睡着淹死在里面？”

　　“水很浅。”朝颜答。

　　北落也指着仙鹤泉旁边那座约莫有一人高，小石子堆起来的小山道：“我们就在那石子山后面休息，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这……”曦和看了看蒸腾着热气的泉池，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爽快地点了头，先不说这泉水有没有那传说中的奇效，这些天来一直赶路，没时间好好休整，让爱干净的她着实难受了一番。

　　“那你们快去吧，去吧，”想到了这点，曦和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了，赶人的时候还不忘加了一句，“记住不准偷看啊！本姑娘后脑勺上长着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