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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中之鬼与眼前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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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鬼,狞笑着在心口上挖出或大或小的空洞。那迎面而来的光穿过空洞,在身后投下恶鬼的身影——于是,你看着那狰狞的鬼面,开始奔跑、逃离。
可事实上恶鬼不在身后,而是在人的心里。
就在见到曦和的那一刹那,他心里的那只鬼仿佛脱下了鬼面,露出了那张熟悉的温暖的脸。这张脸与眼前的面容重叠在一起,眼角的那颗泪痣重叠地刚刚好。
他恍若还在梦中,半睡不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可‘啪——’地一声,对面的人无情地打掉了他的手,瞪着眼看着他。
“干什么?!”曦和有些气急,自己不过是想要凑近了看一下,谁知这人醒过来第一件事却是伸手要摸自己的脸。
看曦和一脸戒备好像遇到淫贼的表情,他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扑哧一笑,微微颔首道:“失礼了。”而后他自然而然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撩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道:“请坐。”
似乎对他刚才的举动仍有介怀,曦和虽坐下了,但已不似平日那般有礼数,开门见山道:“你是谁?请我来有事?”
“我名梅九,大家看得起我,叫我一声梅九爷。”这个梅九爷倒是丝毫也不介意,一边若无其事地替曦和斟茶,一边笑着回道:“我请姑娘来倒没什么大事,方才姑娘拦了我的轿子,我现在请姑娘喝茶,岂不是一种缘分?”
梅九爷?怎么这个名字那么熟?曦和努力调动着脑子里的记忆,忽而,一个名字跃然眼前,“海茶商会?!”
没错!梅九爷……梅九爷不就是那个海茶商会现在的当家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曦和惊讶地看着他,视线从他那双邪魅的丹凤眼到他身上的那件猩红色白梅大氅,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难怪……刚才的那顶轿子那么的……‘风骚’。
“看来,我这点儿名气还有点小用。”梅九爷的折扇掩在嘴前,扇面上怒放的墨梅迎风而立,恰似他嘴角绽开的笑,“现在我有这个荣幸请姑娘喝一杯茶了么?”
曦和暗自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道:“当然。”可她的心里此刻却七上八下的,海茶商会的当家找到自己,怎能不让她联想到那艘楼船上的事情。若被他知道自己与那件事有关,或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该死的朝颜,不是说会在身边的吗?现在人呢?我左看右看,连只蚂蚁都没有嘛……
“哦,对了,刚才我没拦你的轿子哦。”曦和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解释道:“我是被人踢出去的。”
“踢?”
曦和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这是私人恩怨。”
“哦?私人恩怨么……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梅九爷顺着曦和的话题往下转,言语之间透露着无比强大的自信。曦和却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继续一脸正经地闲扯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刚才我在路边买包子,可恰好包子铺里只剩下那几个包子被我买走了,于是没买到的那个人出于羡慕、嫉妒、愤恨便踢了我一脚。只不过是几个包子而已,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姑娘倒真是豁达之辈。”
梅九爷的话里听不出褒贬,曦和便打着哈哈直谦虚,“哪里哪里。”
“还不知姑娘名讳?”
“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河西。”曦和继续扯谎,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说话时眼皮不带眨一下的。如果你此刻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她绝对顺口就回答你她哥哥叫河东。可她正说得自得其乐呢,梅九爷接下去说得一句话却让她有点接不下去了。
“河西姑娘,既然今日你我如此有缘,不如……我们结拜兄妹如何?”
结拜兄妹如何……结拜如何……如何……何……轻悠的晚风拂过耳郭,吹得那梅九爷的天籁之声仿佛出现了回声。对于这出乎意料的神奇发展,曦和有些无措。而梅九爷,此刻依旧自信不羁谈笑自若的梅九爷,手腕轻轻一抖,抖去停在他折扇上的蝴蝶,纤长的手指擦过碗边,带起一阵幽香。
他从容优雅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看着曦和诧异的表情,唇畔的笑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回话,可就当你答应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些日子以来曦和飞速发展的警戒心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这背后难道另有什么目的?正当曦和思忖间,朝颜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耳边。
“答应他。”
曦和一惊,连忙转头,却发觉身旁什么都没有。怎么回事?那个神神秘秘的朝颜又在搞什么勾当?曦和觉得自己脆弱的神经早晚有一天会被他这神出鬼没给弄断了。
看着忽然间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曦和,梅九爷不禁怀疑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真把她吓着了。看她左顾右盼一脸忌惮的样子,好像有人在偷窥一样。
可是周围有人吗?梅九爷狐疑地看了看左右,这儿可是苏小满的私人别院,要是这儿都能有人偷窥,那整个燕城就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难不成……她发现楼上那个‘玩忽职守专门管闲事’的小师弟了。
亭后小楼上的苏小满也被曦和这没头没脑的举动给怔住了,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可是这个姑娘明明看起来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样子,难道她是不世出的术法高手?
而引起这一切的曦和自是浑然不知,几番搜寻没有发现朝颜的踪影后,便只好恨恨地放弃。而后一回头,才发现梅九爷正用折扇抵着下巴,怀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曦和咳嗽了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梅九爷含笑而视,不予置评。在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回身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家不要在外面待那么晚,我送你回去吧。”
“哦、哦。”曦和连忙点头。虽然这件事情的展开依旧极其神异,但经过朝颜那句话,她也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便宜义兄——反正这于她似乎没什么损失。
总督苏小满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轻轻将手搭在窗沿上。一只蝴蝶蹁跹着落在他的手边,缓缓地煽动着翅膀,那黑金的纹路在残阳的映衬下炫目十足。苏小满看着蝴蝶有些发呆,这炫目的翅膀让他联想起了那件奢华的白梅大氅。这个师哥的一举一动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性格多变,又不按常理出牌。
可偏偏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哥,十几年都断不了的同门情分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反正——是割舍不掉也摆脱不了。
“喜庄那边派人盯着点,加强警备,绝对不准有什么意外发生。”
苏小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屏风后面的阴影处,黑影蠕动了一下,传来一声低沉的‘是’。
远方的天空,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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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隐入海平线,那令人心醉的红恰似一抹女儿红,在海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随着波浪起伏,荡漾着一日之中最后的光华。晚归的渔人们拖着渔网拖着小舸在沙滩上走过,在那红色的半圆里晃过,一个接着一个,就如走马灯旋转投射出的无声影像——是华丽又质朴的谢幕演出。
这里的风景几十年不变,消息也远不如内陆来得灵通,近来唯一一件能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也就是海茶商会的那场事故了。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财大气粗、声名显赫的海茶商会不会轻易罢休,当天就对失事的楼船进行了回收、调查。可是船上的人无一幸存,调查因此陷入僵局,那艘楼船停在渡口旁的船坞里也有几天了。
海茶商会的那位胖管事几天下来已经瘦了整整一圈,没事儿就跑来船坞里盯着,看看有什么进展。而今天,担惊受怕了许久的胖管事终于等来了商会里派来的特使,一方面觉得自己终于要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却觉得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
楼船失事,调查又毫无进展——那位当家会怎么处置他?想想都觉得可怕!
想到这点的胖管事不禁打了个哆嗦,以至于特使讲了什么话也没听清楚,忙挤出个笑脸来再问一遍。
那特使看他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道:“爷说,他最近很忙,没空管这事儿。”
“很、很……忙?”胖管事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胖管事连忙矢口否认。心里默念:没空最好,没空最好,只要那位爷不来管,小命就算保住了。
闻言,特使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像胖管事这样的低层人员在海茶商会比比皆是,贪生怕死,又唯利是图,就好像一只只蛀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些人是谁?”特使指了指船坞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的衣服上没有海茶的标志,明显是外来者。
胖管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忙解释道:“是最近聘的民夫,楼船的后续处理需要大量人手,这里商会的人不多,所以临时征召了一批。”
“嗯。”特使点点头,没有再发表声明言论。只是四处走动着,也不知在巡视什么。半晌过去,才好像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回过头对胖管事道:“对了,爷还说,他虽然没空管,但这件事太掉面子,半个月之内必须解决。”
身后,胖管事僵在原地,如丧考妣。
特使心中嗤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出船坞时,却见外面蹲着一个青衣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个青布包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画出一个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连成了片。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抬起头来冲特使和善地笑了笑,手里的动作却是没有停。特使却是皱了皱眉,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无害,但他的举动总让人感觉有些蹊跷。
“你,过来。”特使挥手叫过船坞里正在搬东西的一个人,道:“你盯着他,不要让他进去船坞生事,知道吗?”
那人点点头,看他穿的衣服,应该是胖管事新近聘用的那批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