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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别 ...


  •   手是凉的,背后的脑袋是暖的。
      不知何时,圣彼得堡阴霾不开的天空又飘下了细雪。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在涅瓦河上,偶尔有风卷过,雾气仍徘徊不散,眷恋着冰封的河水上厚厚的积雪。对岸的建筑隐隐绰绰,荡漾在白色的雪与雾中。一如这国度深处的森林,沉郁,苍茫,看不清,猜不透。
      “阿尔。”伊万轻声唤他,“阿尔……”
      “我就是去买点吃的。你要带东西吗?”
      “你还没见过圣彼得堡最美好的时节吧。过两个多月就到了。5月16日是这座城市的建城纪念日,那时天气已经暖和,不再有雾挡住视线,你可以清楚看到河对岸的彼得-保罗教堂和通往芬兰的车站,还有河上停靠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没有风霜,没有阴云,没有寒冷,只有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我们。啊,还有白夜!它是洁白的、闪闪发光的,太阳落下去以后,天空还是非常通透,和白昼一样。白夜里的圣彼得堡热闹极了,只看它的冬季你没法想象。我们可以手牵着手,走过滨河大道,去冬宫改造成的爱尔米塔什博物馆。宫殿很美,但美不过它们周围的树林、草地和小溪,极光会照得它们明亮过这世上所有的宝石。”
      阿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是些令人心驰神往的美景。可为什么是我……”
      “我跟你说过好几次,要把华盛顿也变成莫斯科。”
      “那是不可能的,你败得很彻底哟。强迫别的国家变成俄罗斯之类的,不切实际还违反正义规则,HERO才不会让你得逞。”
      “你大概想不到,我从来没真心希望美利坚变成俄罗斯。一次也没有。”
      “……”
      “我想和你有更多相处的时间。我希望那是自发的、没有任何强迫的,在共同的或者不同但依然可以互相接纳的观念下走到一起。也许有小打小闹,但不是心惊胆战的对峙,也不会有痛苦的回忆。就算我们的关系跌到冰点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希望着。因为你是特别的,阿尔。”
      “你也很特别。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完全想不到,我们后来会变成这种关系。”
      明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明明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然而它们都在圣彼得堡的白雾中模糊了身影,阿尔不禁扪心自问,他这么多年来究竟在执着于何物?
      博爱?自由?世界和平?
      第二天他就会把这些疑虑抛得干干净净,继续马不停蹄为他的正义秩序四处奔波,挑起战火也在所不惜。但是,只在此刻……他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心跳。
      “伊万,你这个让人火大的混蛋……”他咬着牙,“没有我,你照样能调整过来吧?”
      他的逻辑有时不甚严密,预感却素来可靠。在地铁里第一次听见伊万的声音,直觉是“模仿出了声线唯独丢失了情感的冒牌货”。结果呢,虽然不是冒牌,却是个能走能跳、重要的一部分却在沉睡甚至坏死的真货。
      而今那一部分已经复活,连带着整个人也在慢慢地复活——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沿途不知还要经受多少风霜雨雪,但已能看到一个结局的轮廓。没有借助阿尔,他以自己内在的生命之火融化了寒霜。
      “……嗯。”伊万干脆地承认,“去年圣诞节,旗帜降下来的那个点,我躺在雪里,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抬头看星星。那天夜里的星空美极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星星。我想着你,居然不怎么生气,就是很好笑,还有点悲伤。”
      “后来你去了哪儿?”阿尔心想,真巧,他那天晚上也看了好一会儿星空。上司告诉他解体的消息时他快活得差点变身超人飞上天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外强中干的疯子终于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而今他重病缠身,孑然一人,纯属自作自受。他边笑边冲向阳台,星光落到他翘起的呆毛上面,他忽然笑不下去了。只剩疲惫,多少个好莱坞电影和汉堡包都塞不满的空虚疲惫。
      “没去哪儿。浑浑噩噩地躺了几天,被我的事务官发现,弄回家里。他快急疯了,天天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被他烦得不行,正好身体稍微好了一点,正常吃饭喝水走路的力气回来了,就跟他说,我会好的,但需要独处冷静一段时间。他跟上司沟通以后答应了,约定好三个月。我在屋子里闭关了两个月,发现只剩三分之一的期限,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就跑出来,到处闲逛,坐地铁环线一圈一圈地绕。”
      “接着就听见你隔着两个车厢在嚷嚷,困了就下车什么的,蠢爆了。”
      “哪里蠢爆了,我的正义宣言!”阿尔猛地转过身体。伊万不得不把浅金色毛茸茸的脑袋收回去,被反握的手还留在阿尔那里。
      “反正就是蠢。”
      “再蠢也比你强。你听着,伊万布拉金斯基。我早就说过,我不同情你。我对你的遭遇表示遗憾,但绝对不会同情你。你也不稀罕我的同情。”
      “答对了。”俄国佬抬起除了有点夸张的鼻子,其余都称得上十分端丽正点的脸,笑眯眯的,“那简直比杀了我还可怕。”
      “你是我唯一承认的对手。和我为敌的人很多很多,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用全身心去关注的。我来时的路上不担心找不到你,只担心伊万会变成我不认识的伊万。太复杂的事我懒得去想,但是我确信如果你变得我不认识了,这个世界会非常无聊,无聊透顶。打败这种对手,我一点也不高兴。”
      “现在放心了?我不会忍心看你无聊至死的。可能需要好几年,但不会让你等太久。”
      阿尔下意识地抓紧伊万的手:“但愿如此。”
      伊万掸平大衣上的皱褶,也站起来。他们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手牵着手,沿着遍地雪白的涅瓦河畔缓缓而行。没有十指相扣,就只是单纯地把整只手交给对方的掌心,接着弯曲手指,用大拇指牢牢扣住。
      越来越繁密的雪花落下来。六角形冰晶静悄悄地舞蹈着,拥抱河水,拥抱草木,拥抱街边孤独伫立的路灯。本来就稀落的行人几乎快消失殆尽,空出无边无际的白色,无边无际的雪。
      他们聊着琐碎的话题,从好莱坞最新搬上银幕的大片,到元旦嘉年华上突然流行起来的绿色蛋糕。大多数时候阿尔在说,伊万在听。有时意见不合,斗上几句嘴,都没有激烈到发展成肢体冲突,用一只手斗殴太放不开了。
      他们走到再也走不动,才一身是雪、一脸狼狈地回到旅馆。
      “你该回去了。”伊万提示他,“关心你的人很多。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去前台打电话,告诉他们你一切安好,然后订机票回家。他们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是的,阿尔弗雷德该回家了。自家的人们、马修、亚瑟、弗朗西斯、甚至是菊、路德、基尔……都为他的任性妄为操了很多心吧。
      “那你呢?”阿尔问,“你有珍惜的东西吗?”
      “白蓝红,双头鹰,从东欧到白令海峡的土地,人民。还有藏在这里的东西。”伊万指指心口。
      阿尔看着他右手放上胸口,一时冲动,抱住了他。
      他把头枕在他耳边低语:“我还会过来的,亲爱的宿敌。”
      “等你过来,汉堡笨蛋。”伊万愣一下神,抱回来。
      第二天清晨,阿尔赶往机场,伊万要登上去莫斯科的火车。在旅馆门前,他礼节性地吻了伊万的脸颊,伊万则吻了他的额头。
      “再见,万尼亚。”
      “再见,阿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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