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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   荆轲跳起来想要揪住老头的前襟:“三天?你说什么?!”

      盖聂单手拦下他,转头道:“前辈方才既然说我们交了好运,想必有还有下文。”

      “嘿,你还真是个罕见的体质,听了我方才的话,呼吸竟看不出一丝波动,脑门上也没出一粒汗——”老头凑近他看了看,像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或许你的命数,当真不该绝于此?”

      盖聂道:“前辈,在下只是有些不解。其实先前我中过一模一样的毒针,那时我及时逼出毒液,修养数天便恢复如初了;为何这一次遇上同样的暗器,竟有如此威力”

      “毒针?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老头眯起眼睛,抹了抹上唇的胡须,“七日咒是‘阴脉八咒’中的一种,施放手段极为复杂,据我所知,一定要与中咒者直接接触方可。就算你真的中了毒针,那玩意儿也不过是个‘药引子’,真正会置你于死地的是咒印本身。”

      盖聂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右臂。作为一个自小修行的剑客,他平日里对别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即使在军营之中,也是有意无意地警惕着不熟悉之人的接近;更妄说身体接触。一定得是非常熟悉的人,才有机会……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眼前浮过。

      却听那边荆轲急忙忙问道:“老前辈认得这个咒印,莫非你也是阴阳家的人?”

      老头大笑着摇摇头。“小老儿我只是活得比较长久,略微听说过一点儿传闻罢了。不过,阴阳家的先祖出身于周王室的羲和之官,职责是观察日月星辰,制定四时之历法;而我们道家的祖师老子,本是周室的守藏室之史,负责整理上古流传下来的文书典籍,可以说颇有渊源。我们两个学派对自然的见解也有相似之处——道家和阴阳家都认为,宇宙的本源是被称为‘无极’的混沌,无极之后有太极,太极分阴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八卦周而复始,化生出世间万物……”

      荆轲着急地打断道:“前辈,这些道理咱们容后再说。既然阿聂身上的咒印刻不容缓,您先帮他解开如何?”

      “我并没有替别人解开咒印的本事。”老头儿不满地哼了一声,“要克服咒印之力,只能靠他自己。而想要琢磨究竟该如何解开咒印,你们得先搞清楚阴阳咒印的原理。”

      “前辈请讲。”

      老头见盖聂听得专注,又高兴起来,细细说道:“我们道家认为,天地、山泽、风雷、水火,这些都不是人力造就的东西,乃称‘自然’。自然并不会刻意与人为善,亦不会刻意与人为敌;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人想要利用自然之力,只可顺,不可逆;不了解自然运行的规律而一味蛮干,失败了又归罪于天、无疑是愚者的作为。”

      盖聂赞同地点点头,荆轲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终于还是忍着听了下去。

      “然而阴阳家却认为,自然之间有阴阳二气,既然是阴阳二气的交互循环生成了世间万物,那么生灵之内必然亦有阴阳二气的残余;当人体内的阴阳之气与自然之气贯通起来,人便能超越本身,获得巨大的力量。阴阳家的咒印之术本已失传百年,直到几十年前,阴阳家出了一位大宗师,名叫邹衍。他是齐国人,后来出仕燕国,燕昭王曾拜他为老师。相传燕国的渔阳郡有一寒谷,原本是个不毛之地,不生五谷。邹子到了那里,吹律而温气至,从此谷中可以种黍,又被称作‘黍谷’。这便是邹子将体内之气以吹律的办法与外气相通,引发了自然之力的结果。”

      “这么神奇?”荆轲道,“改天我定要去燕国四处打听打听——”

      老头微微一笑,道:“小老儿我年轻时倒是去过黍谷,附近的老人有不少还记得,此地几十年前还寸草不生,如今却盛产黍米,极是肥沃。想来邹子的确领悟了天人合一的秘密。那之后,邹衍的弟子从他生前所著之书中推演出了失传的阴阳咒印使用的方法。他们认为,这外界是一重乾坤,人的体内又有一重乾坤;每重乾坤都表现出不同的‘象’,在不断地变化。正如天地间有朝暮、有寒暑、有雨雪雷电一般,人体内的阴阳二气不断运行,也会呈现出不同的‘象’。居于外物中的‘象’与体内的‘象’结合起来,便对应先天六十四卦,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而咒印,便是通过联系自身和他人之间的阴阳二气,将他人体内诱导为某一‘卦象’,从而在特定的环境中发作出来的施咒法门。”

      老头又指着盖聂的手臂道:“如若我猜测得不错,这个七日咒使你体内呈现出‘震’的卦象,而当你在外遇到水时,外卦为‘坎’,内卦为‘震’,上坎下震是为‘屯’卦,意喻天地初定,万物始生。如果把刺中你的毒针上的毒液比作‘种子’,那么便是这个咒印使它发芽,生长,繁茂,最终夺去你的性命。”

      盖聂蓦地想起,他在中那一针之后别无选择,只得跳入郭开府上的水池遁走……莫非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呃,我好像越听到后来越不明白……不过没关系,只要阿聂明白就成了。”荆轲揉着脑袋道,“老前辈,您还是没说想要解开咒印,究竟应该怎么做啊?!”

      老头嗤笑着看他一眼,目光又移回盖聂身上,“说难也不难。你只要领悟了我方才所说的道理,操纵自身的阴阳二气、重新打乱体内的卦象,使咒印无所依存便成了。”

      “哈?我们又不是阴阳家的,哪里会这种东西……”

      “即使在阴阳家之内,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门本事;实际上,咒印只有少数顶尖的弟子才能学习。但是,操纵自身的阴阳二气比操纵他人的简单,而操纵他人的气又比与自然之气贯通要简单。所以,想要解开你的咒印,最快的办法便是你自己学会操纵阴阳之气,小老儿我和你的这位伙伴,都是帮不上忙的。”

      盖聂略一点头,又问:“前辈方才说,人人体内皆有阴阳二气的残余,这阴阳二气,是指真气么?”

      “是又不是。阴阳二气,更似交汇融合的生命之力,具体是什么感觉,小老儿我也说不上来;只能靠你们自己领悟了吧。”

      荆轲用力闭上眼睛,看似在冥想,其实更像在憋气。憋了半天,终于一口气喷出来道:“领悟不出来啊!当年师父让我感受真气的流动,天天逼我打坐,足足过了半个月才有点感觉……这阴阳二气又是什么!阿聂可没有十天半个月给你折腾……”

      “哎,真没悟性。”老头懒懒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挠着,“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们些提示。想要掌握阴阳之气,首先嘛自然要想通所谓的阴阳。究竟什么是阴阳?常人所云,以日为阳,月为阴,雄为阳,雌为阴,山南为阳,山北为阴;其实这些不过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说法罢了。太古之初,混沌始分,世间乃有‘序’:阴,乃阳之对,阳,乃阴之对。阴阳同生,缺一则不成。”

      “说了跟废……跟没说一个样啊!”

      老头右手还握着那根鸡骨头,在地上的尘土中画了一道线。“你们说,这条线,是纵,还是横?”

      “这个么……”荆轲摸着下巴,犹豫道:“不好说……”

      盖聂心头如电般一闪,左手猛地一指,无形剑气从指尖发出,在泥土上留下另一道痕迹——刚好与老头先前画的那条线十字交错。

      老头大喜道:“不错,不错,你已经悟了。”

      “哈?”

      “以此线为纵,彼线便为横;以彼线为纵,那么此线便为横。到底是纵还是横,取决于与它相对的事物。我们道家的祖师爷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是同样的道理。当你在体内找到两股看似互相抵抗、实则互相依存的力量时,这便是阴阳的本源了。”

      “我还是想不通啊啊啊啊——”荆轲烦恼地拍着头,“有没有简单点的法子让我领悟?比如揍个人什么的?”

      盖聂忍不住笑道:“荆卿,不必着急,我似乎已经了解‘阴阳之气’的涵义了。三日之内,一定能设法克服这个咒印。”

      盖聂所言非虚。他给这家主人塞了几枚刀币,请他们三天之内勿要打扰。之后的三天,三人就挤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土坯房子里,吞露水、饮西风,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入定。除了老头儿嘴里偶尔嘀咕两句玄妙的箴言,屋子里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随着盖聂运气吐纳的变化,右臂上的纹路果然时隐时现,色泽时深时浅,但最终的趋势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终于彻底隐匿不见。

      至于荆轲的阴阳之术,也不知他领悟了多少;据他本人所说仿佛颇有所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可以一口气干倒二十四个人不费劲儿。

      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那位道家的老头儿,竟和他们年轻人一起不吃不喝不睡,却依然神采奕奕,可见内力深厚。

      第三天的傍晚,老人伸了个懒腰,扶着膝盖站起来,围着盖聂转了一圈,满意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能活得久一点。”

      盖聂赶紧站起施礼道:“承蒙前辈指点,盖某感激不尽。”

      “但是嘛……光是这三天的功夫还是不够的。如果你只是靠着内力强行压制了咒印的发作,而不是真正掌握了阴阳之气的流动,那么总有一天咒印的力量依然会借着外势在你身上重新显现出来。所以我得检验一下,你对‘阴阳’的本质,到底领悟了多少。”老头说着一扬手,先前被盖聂握在手里的长剑竟然自己从剑鞘中跳出来,被他一把攥住剑柄,摆了个起手式。

      “如果你能躲得过我这一剑,便说明你过关了。”

      “哦哦哦哦——”荆轲精神百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这种简单粗暴的剑术较量显然才是他心中所好。“一会儿也刺我一剑刺我一剑——”

      盖聂不敢怠慢,全神盯着老人的右手。老人缓缓地往后撤了一步,肘尖与腕平齐,忽然全身发力,如绷紧的弓弦突然被放开一般、一剑击向他左胸!银晃晃的锋刃看似来的无甚机巧,却隐约藏匿着无尽后招,或收或放,或挑或抹,明明此刻没有变化,却让人感到一种以极快的速度变招的“可能”,狡黠之中偏有一种大家的从容气度。

      那一刹那,盖聂忽然感到形势相当不利于他。这屋内太过狭小,背后两步就是墙壁,左右手边离墙也不远,无论往哪里退,都仍在这一剑变化的笼罩之下。他或许可以跳起来或者身体扑倒,也可以用剑鞘挡开这一剑——然而这样就行了吗?这就是他苦修三日、领悟到的阴阳相生之道吗?

      阴,乃阳之对,阳,乃阴之对。看似互相抵抗、实则互相依存。

      瞬息之间剑气拂上他的脸,有如烈焰一般热得撩人。盖聂并没有退,也没有躲,只是将剑鞘举起,笔直地对准了向他刺来的一剑。

      三尺青峰如一道银线一般精准地灌入了剑鞘里,再无一丝余光漏出。唯有剑身的吞口与剑鞘合上那一撞的低吟,久久不散。

      他已收到了老人这一剑的“来意”。

      “哈哈哈哈……”老头儿如疯癫了一般拍掌大笑,“痛快,痛快!几十年啦,小老儿再没见过比你资质更好的娃娃。你拜入我门下如何?我会传你相面观星之术,学成之后,你必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

      “那个……你夸他资质好,就是为了教他给人算命?”荆轲擦了擦方才观战时不自觉流出的冷汗。

      “相术乃是道门中最高深的一门学问,当然要挑资质最高的传人。”老头儿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番,却仍被盖聂苦笑着拒绝了。他的情绪极是大喜大落,马上笑脸转哭道:“老朽的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没有一个及得上你,却也都不肯学习相术,难道我鹖冠子一脉竟要后继无人了么——”

      “鹖冠子?!”盖聂一惊,“前辈您莫非就是……传说中精通百家之学的道家宗师,赵国庞暖将军的师父么?”

      “咦,你知道庞暖那小子?别提了,那小子心眼太实,成不了大器;他的师弟司马尚还能比他活络些……”

      “咦?!”盖聂已经吃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原来您便是——便是——司马将军的——可是您为何明明人就在邯郸,却不肯与他相认?还有您在酒肆中提到过的‘和氏璧、随侯珠,得其二者兼天下’,莫非——也是给赵人的指点?”

      老头儿擦了把眼泪,脸上又恢复了神秘兮兮的表情:“天机,这都是天机。小老儿我一辈子泄过太多天机,若是留在什么地方,身边之人怕是将要灾厄不断。可是我这性子便是如此,看到了什么好坏预兆,总是一不留神便要说漏嘴儿。”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高喊着“受不了了老子要出去找点东西吃”冲出门外的荆轲,忽然凑到盖聂耳边道:“你那位好兄弟,眉有杀形,眼藏枭刃,是容易早夭之相。你若想令他活得长一些,便记得要拦住他,别让他去北边。”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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