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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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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兄,荆兄,你醒醒——”
荆轲推开沉重的眼皮,一个清秀的人影映入视野,颈后露出的一小段蝴蝶结发带正焦急地微微颤动。
“阿聂?唔……我这是在哪?”他说着摸了摸衣服上下,脸色突然一慌,“糟糕!我身上的青铜——呃,令牌怎么不见了?”
盖聂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了。事实上我师弟设计灌醉了你,然后摸走了你身上的重要信物,顺便把你扔进了路边的沟里,还是头冲下的——这种话能说吗?!!
“对了,小庄……庄子兄去了哪儿?”
“……”盖聂眼神一黯,突然想起了什么。“荆兄,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做玲珑?”
“你们怎么会知道玲珑居?”荆轲像被燎着尾巴一样地蹦了起来,“锯……据我老大说,那地方可是秦国杀手在魏的第一暗哨,十分凶险。”
盖聂再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抿紧嘴唇。
荆轲明显会错了意,他一拍脑袋,“我懂了!难道是我酒后失言,把什么都说了——糟糕,小……庄子兄弟该不会——”
“他一个人去了。”盖聂回答。
“这家伙!”荆轲被激得热血沸腾,“好男儿,好胆色!可竟然丢下我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呃,你喝的有点多。”盖聂斟酌再三,挑能讲的事实抛了出来。
荆轲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尽管他不愿承认,“然后他就留你下来照顾我?这混账小子!”
“我们走吧。”盖聂暂时不想解开他的误会;他花了半个时辰才强行冲开身上的穴道,步法还有些虚浮,且不知敌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少,此刻荆轲无疑是极大的臂助。
荆轲用力点头,施展轻功在前方带路。盖聂紧跟着他全力疾奔,脚下的尘土贴地扬起又徐徐落下;此时长夜微曦,东方隐隐约约洒下苍白的光线,显得尚在沉睡中的街道分外静谧。
“过了这个转角应该就能看到了。”荆轲道。他捏了捏拳头,正要选一个帅气的姿势正面跳出,被盖聂一把抓住了。
“当心埋伏。”
“有埋伏?哪里?”荆轲伸长耳朵细细听去,并未分辨出任何异样。盖聂摇摇头。
“我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兵法有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如果我是那个玲珑居的主人,发现有探子细作进入了据点,我一定会事先在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以佚待劳——这样即使敌人有办法从重重包围中逃出,也会在他们自以为得手、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遭遇突如其来的打击。同时,在这里设伏亦能防备任何可能存在的接应或者支援。”
盖聂侃侃而谈,回头却发现荆轲看他的眼神又不对劲了;带着那么一点点悲愤的味道。
“阿聂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比较老实的那一个,没想到竟也这般阴险!”
盖聂又沉默了。其实心机啊权谋啊什么的,他们纵横家主业就是干这个的呀。
“那这样,一会儿兄弟我先冲出去,你在后面看着,等到真的有埋伏出现,我们就里应外合把他们全部干掉。这样总行了吧?”
盖聂摇了摇头,“还是我去吧。”
他不等荆轲回答,人已经跳上了一侧的屋顶,然后如流星一般飞身坠进了不算狭窄的巷道内。果不其然,那道白影尚未落地,只听一声梆子响,两面的窗户里射出无数飞镖、飞刀、短箭、长针,一时间银光闪烁,密如横飞的雨点。
盖聂早有准备。只见他身似流云势如沧浪,弹指间手中剑气挥开几十支短长暗标;肢体达到了不可思议的柔韧,如一条银梭在暗器暴雨中从容穿行。这画面是如此的凶险,却又是如此的和谐,强烈的视觉冲击令荆轲在一旁的看得有些痴了。
“啧,好腰啊好腰。”
——咦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不要真的说出来吧。荆轲正在疑惑,突然发觉一个人影悠然自得地立于身畔。
“庄子兄!你都回来了?!”
卫庄鄙夷地扫他一眼。
“我师哥在浴血杀敌,而某人却在一边心神荡漾袖手旁观,你这种行为,与禽兽何异?”
“诶?什么?我没——”荆轲张口结舌,辩驳不能。不过他看着卫庄身上的斑斑血迹,热血上头,脑袋便完全转到了另一条路上。
“……你才过分呢!就因为我稍微醉得厉害了那么一点点不小心跌进了沟里,夜闯秦营这么一大场热闹居然就甩下我——不知道兄弟我酒喝的越多,拳头便越硬么!”
卫庄眉毛一挑,看着盖聂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师哥竟然为了自己说谎,还说的这么煞有介事。他不知道盖聂其实什么都没说。
埋伏的刺客见第一轮暗器网扑了空,只好纷纷跳出藏身之地,打算来个近距离肉搏。这正中了荆轲的下怀;以前他酒喝得虽多,因酒误事却极少,然而此次不管是劫富济贫还是拼酒还是打架都被眼前这对来路不明的师兄弟占了上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秦国杀手团正好成了出气筒。他跳进重围,将自己拿手的拳法掌法指法腿法空手入白刃眉来眼去刀尽情使出,声右击左,指东打西,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在盖聂和荆轲的双重压力下,设下埋伏的众人很快就被送回了老家。
卫庄仰起脸,冲着远远立在高屋之上的一男一女微微颌首。两人拱手一礼,很快消失在东方恍惚的光线中。
“小庄!”盖聂收了剑匆匆赶来,上下打量一阵,见卫庄身上的血迹明显是溅上去的而不是浸染出来的,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师哥。”卫庄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庄兄弟,你这次夜探玲珑居,可遇上什么厉害人物?”荆轲的脑袋也迅速凑了过来,满目期待的光芒。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卫庄轻描淡写地回答,随手扔下一个沉重的包袱。“这个,还给你。”
荆轲打开一看,只见那是满满的一包青铜板,正是自己最熟悉的那种样式——
“你把整个玲珑居的青铜焰令都搜出来了?!”
“嗯,不知道你原来的那个是哪个;你全拿回去吧。”
“这怎么行!这可是你——”荆轲感觉嗓子有些沙哑,“庄兄弟,我们萍水相逢,我可欠不起你这么大一个人情。”
“何必客套。”卫庄挑眉道,“这东西对我已经没用了。或许你们墨家子弟在什么地方能用得上。”
“那也——诶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墨家的?难道说我昨晚连这个都说了——”
盖聂摇了摇头。“荆兄的口音听着不像是中原人,更像从北地,如齐、燕、卫等国来的。”
“而能不远万里来管他国的闲事,普天之下也只剩下一个墨家了。”卫庄很顺口地接了下去。
“哈哈哈哈……两位真是……”荆轲豪气顿生,仰头大笑,“我荆轲很少佩服什么人,不过能认识两位这样手段高明、义薄云天的兄弟,实在是生平一大快事!”
“过奖。”卫庄发自肺腑地皮笑肉不笑着,“和兄台的一面之缘,也实属我庄某人的生平奇遇。”
盖聂又是惊奇又是欣慰,那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好起来了呢。
“不过,我们还有师门的要事没有完成,不如就此告辞了。”卫庄接着道,对荆轲施了一礼。
荆轲的眉毛耷拉了下来,不过转瞬又堆了满面笑容,“哎,酒喝过了,架打完了,也只好这样啦。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盖聂道;被师弟一把揪住胳膊,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大约走了不到百步,突然感觉右臂一沉,转脸发现卫庄呼吸急促,脸色灰败,好像极为痛苦。
“小庄!”盖聂心里猛地一沉,双手抱住师弟软下来的躯体。
远处的荆轲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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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恢复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带血的外衣已被换下,只是身体还没什么力气。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光静坐在床前,与他目光相对,双眸中透出惊喜。
“小庄,你醒了。”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任凭盖聂牵过右手,若有所思地开始诊脉。
“从脉相看,应该是染了风寒。” 盖聂取了一块沾水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大概是昨夜酒后出了很多汗,又外出奔波,露重夜凉,所以才——”
“庸医。”卫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师哥,我这是中了毒。”
火魅那家伙浑身是毒,在自己挟持她时一时不查染上了她的血;虽然事后她千赔礼万请罪地递上了解药,可也说了这毒性凶猛,即使服食了解药体内仍会留有发作的痛苦,需一天一夜才能彻底清除。
盖聂脸上先是微微泛红,而后又彻底发白了,“毒?什么毒?怎么中的?”
“不用担心,解药我已经服过了。现在只是余毒未清。估计到明天就好了。”
盖聂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回来。
“喝了这个,好好睡一觉罢。”
“这是什么?好难喝!”卫庄尝了一点便不肯再试。
“姜汤而已。喝这个会发汗,有助于清除体内的毒素,也能降低热度。”
卫庄哼了一身,翻个身面向墙壁,一副有种你浇在我头上的架势。他原本就不好伺候,身体不适之后更难伺候百倍,任凭师哥好说歹说也绝不动摇。
盖聂挫败地叹了口气,把汤端走了。卫庄闭眼假寐,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突然觉得身体沉重,很沉很沉……
“师哥!你要压死我吗?!”
“嗯,你不肯喝汤,只好靠外在的取暖发汗了。”盖聂边说边把全客栈搜罗到的锦被厚衣往他身上堆。可惜这番好意还是不得师弟的理解,被卫庄一翻身全掀地上了。
“师哥,你以后一心练剑就可以了,少跟师父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奇门异术歪门邪道。”
“这是医理,怎能说是歪门邪道呢?”盖聂伤心地捧着被子发呆。
卫庄看他那副壮志不得伸的沮丧模样,忽然莞尔,“师哥,你忘了,鬼谷派的行气法门本身就有御寒生热的作用的。”
“对啊!”盖聂恍然大悟,握住卫庄的双手,与他扣掌相抵,“小庄,静气守中,我助你调息。”
不想卫庄径自抽回了手。“不要,没力气。”
如果是一般人,到这地步早就气得以头抢地了。不过那是日后的举世公认的淡定帝盖聂,所以此时他仅是眼神中露出了淡淡的悲怆,如此而已。
卫庄脸色不变,心中隐隐的欢快却愈发膨胀,堪比他把醉醺醺的荆轲扔进沟里的那一瞬。他往床的里头靠了靠,挪出一人宽的空当来。
“师哥,只要有你帮我行气取暖,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