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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庄园谜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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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昏黑游廊中,手指鬼使神差地抚上前襟。方才罗伦佐触过的地方,血迹已干。
眼前的幽暗走廊模糊了…
黝黑树影间她忽然滑开了三四尺,只留一缕风在雷斯达冰凉的指间,堪堪避过他张开的尖利犬齿,转身倚上他背后的一棵树。
“你抓不到我的,亲爱的吸血鬼少爷。”
“你是巫师?”雷斯达有一瞬的愕然,旋即回过神来。
“难怪…”塞提丝看着他的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混合了那片冷灰,竟一点一点化作一个欣赏的神色,“像你这样的巫女,我昨夜才刚遇到了一个。说到底,你不是为了她来寻仇的吧?”
漆黑眼中星光一闪,她绽开丝丝离离清冷的笑:“当然…不是。”
吸血鬼又在靠近。这一次她没有避,直视那两抹银灰渐渐扩大。
“别想咬我。”笑容隐去,细眉稍抬,声线冷硬。
“不敢。”低沉徐缓的声音自那苍白薄唇边溢出,带着些微调侃的敬意。银灰已经扩大得充盈整个视野,忽的血光一闪,雷斯达食指抵着自己手腕,戒指上一枚尖刺突出,正浸润着浓稠的血。
那血迹,就是那一刻染上去的吧…
她记得那个鬼魅优雅的血族忽然向后退开隐入黑暗,轻柔的语声随之飘荡,飘渺得仿佛薄雾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准确地投掷向她,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郭:
“我选中你了,亲爱的巫师小姐…”
“大人…大人?”
“什么?”她回过神。前方,那个公爵篆养的死士举着火把,正为她将一条粗糙低矮的通道照得通透。
通道一路陡直向上,尽头连接一扇阴森沉重的铁门,条条铁链纠结缠绕直垂至地。她自腕上解下罗伦佐亲手交与她的钥匙,插入锁孔。“喀哒”一声,锁眼转动,震下更多的铁锈。
脚下青黑的石地上,已有一小块地方落满锈迹。回望四处却是一尘不染,显得是常有人来打扫的。那么这门上铁锈…
“怎么?”念及至此,她不由挑眉。“这间囚室平日里难道没人动吗?”
“是的,大人。往常我们用的都是塔楼底下的地牢,那里安全隐蔽。但这一次公爵大人特别吩咐要起用这间。”
“哦?”心底泛起一丝疑惑。那名死士将火把插入石壁上的铁环,上前一步手指扣入门环奋力一推,沉重铁门终于一点一点向里滑开。如水一般的浓浓黑影随之泻出。
“怎么?”塞提丝再度挑眉,“从何时起囚室里开始节省灯油了?”
“这…也就是这一次公爵大人特别吩咐不要透光的。”
心下暗忖罗伦佐这是在干什么呢。嘴上继续挑刺:“那么,气孔呢?”
“囚室顶部有扇活门,可开可闭。”
“打开它。”惯常的任性涌了上来。
“这…”
“怎么?”她冷笑,“你们搞什么鬼,这漆黑的一片难道想绊死我吗?”
“不是,大人…”来人已显出慌乱,茫然不知所措。就着背后走道上的火光,依稀可见他额角迸起的青筋。也难怪,为了她的一时兴起,公爵大人杀个把人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行事,何必过于为难呢?”
角落里,悠然飘出一个声音,柔得可以沁出水来,仿佛如一缕银丝飘荡开又忽然收紧猛得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如一只豹子抛开惯常的优雅崭露锋芒。
“谁?!”手指微动握住魔杖,她厉声喝问。
黑暗中没有声音。
“火!”她咬牙。
狱卒踉跄退后一步,摘下火把高举向前。火光亮处,没有人。
这才看清,脚边正躺着那个苍白嬴弱的年轻人。他看来正昏睡着,梦里呢喃,额发散落盖住眼睛。
“这就是那个孩子,洛林家的独子?”隐约察觉的异样令她皱眉,塞提丝抬脚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刺目的光立刻直射在他脸上,显得他皮肤出奇的白皙光滑,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反射一片奇异的光。她忽然轻轻吸了口气。
“看到牙洞了,亲爱的小姐?”耳边复响起亲昵的低语。她猝然回身,杖尖直指一面空荡荡的墙。
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静寂,扼住咽喉。
“大人,”狱卒不安的拨弄腰间扣环,“要不要…”
“算了。”手缓缓垂落,魔杖重又隐入袍袖。“血族可以化身烟雾,来去无踪。就算你去唤起全部人马,又能如何。”
低头再次望向地板上的年轻人,觉出他的异样,唇角忽然绽开一丝邪气的笑:“我明白罗伦佐的意思了…”声音一抬,“按公爵大人的吩咐,好好照管。”
那天晚上黑暗公爵喝了很多酒,将成磅塞提丝最爱的祖母绿洒满她的花园。
晶莹透亮如清晨露珠的宝石,星星点点缀于纤长清俊的植株间。飘飘坠坠的叶子,撩动暗淡的影,沁出丝丝离离的清香。
她立在树影下,望着天际那一轮如血残阳缓缓沉入阴沉的黑色云海。
“你想必是愿意去看看的,是吗?”
那双仿若可以洞悉一切的黑眸直视她,现出一丝她熟悉的笑颜,眉宇间仍未带一丝醉意。
“我是想的。”她轻叹一声,“不过…”
“不过你不知道去了干什么,不知道你该怎么做只因为你也不清楚你自己在找什么?”
塞提丝不出声,算是默认。她感到很不舒服。罗伦佐总是这样,将所有问题的关键一针见血地披露出来,然后又将它们赤裸裸的一股脑儿推到她面前,打她个措手不及。
“那么,让我想想,”他坐到她身旁,一脸要解决问题的神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
“很久了。”明锐的眼波一转,带着探询对上眼前那对同样深黑的眸子。
“你没说过,是我看出来了,没什么可奇怪的。”罗伦佐满不在乎地耸肩,“倒是你,若不是这样难得的心神不定,即便是我又怎能看到你心中所想?”
此言不假。家世若此,高超的抵御读心的能力是争于存亡的必备功课。塞提丝低头,用力咬住下唇。
秀美如女子的手伸来,偏偏不识趣的,强行勾起她的下颌。四目再次相对。冰冷沉静的黑里,泛起一丝波澜。
“而且每一次,你看见的总是一道金发的神秘鬼魅,带着血色,匆匆穿行于暗夜?”
苍白的唇几将咬破。罗伦佐皱眉,指上用力让她松口。“所以…你看到金发的吸血鬼,总是很想接近,想找出那个造梦给你的人?”他笑起来,“我早该想到,不然你不会对他那么好奇的。”
凑近了些,他呼出的气亲昵拂过她发际:“亲爱的妹妹…我知道你固然爱玩,但也从来不至失了分寸。”
“而且…”秀气的眉微颦,那句话在唇边徘徊许久最终还是脱口而出:“那夜他说,我是他欣赏的猎物…”
之所以犹疑,是他当时的语气,是欣赏混杂了调侃又带上一点淡淡的暧昧…他竟真的没有咬她。是因为知道她会给出致命的回击,还是,只是玩笑呢?而他割腕洒血,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标记?
“所以你想他是选中了你,故意造梦给你?”透过入夜后的薄雾,罗伦佐看到她眼中的光华化作迷蒙的两团,颤颤地晃动。凝注她半晌,他轻轻将她拉到怀里,“也是,血族不老不死,难保他不是什么千年老怪。但是…”
声音逐渐冷酷,“既然他已不仅仅是个单纯的贸然闯入者,那么我就决不能容忍他在我眼前的肆意妄为。尤其是,你…”
塞提丝一直安静地缩在他怀里,就像很久以前当他们犹是稚嫩的孩子,就在这争权夺势的血雨腥风里结成伴侣。明谋暗策之中罗伦佐除掉了她的一个又一个兄长,也从不屑于其他的族人。惟有他们两人,表面上虽然对生杀荣辱最为冷酷,暗地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我明白。”她任他将头埋入她的长发。“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掌控。就在那塔尖的囚室里,你早已布好了局。”
有风掠过耳边,他似乎在笑,被风搅乱了呼吸,双手更紧地拥住她的肩头。“你知道,塞提丝。我这样爱你,多半是因为在这偌大的家族中,只有你真正像我。”
风声过耳,呜咽在塞提丝耳畔化作呓语:“北风带来的消息:雷斯达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肩头一动。罗伦佐没有察觉,依旧安静地伏在她颈间,仿佛沉睡了的婴儿。在那里,糅合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气息。
塞提丝却不由得颤抖了。她更紧地环起双臂,目光抬起,越过罗伦佐的肩头直与夜幕相接。在那里她看到尖塔的剪影,最高处的囚室里有火光照耀。就在她注目的片刻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突然开始猛力撼动,火光剧烈地摇曳起来,终于,熄灭了。
园中风起,落叶飘拂。
帷幔乱舞,炉火颤动…
巍巍的两团火光坠入拉尼娜尔的眼眸,犹在不安地震颤。
“想说什么?”老妇适时地停下来。
“就算你尚未反映过来如何措辞,我也是有话要说的。我相信你也是,不是吗?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
“一道金发的神秘鬼魅带着血色匆匆穿行于暗夜…”拉尼娜尔一直在咬着唇,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知我做过这样的梦?!”
“你在与我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就在想着这幅情景。我想,是提到阿塔兰特那会儿。”老妇脸上笑容如雏菊绽放,“当然了,我会读心。女巫的基础功课,你忘了吗?那么快就沉浸在我的故事里不可自拔?”
“那么,为什么你要给我虚构一个这样的故事?”拉尼娜尔扬起脸,任火光温柔地在脸上荡漾。
“我没有说过么,这个故事不是仅仅出于随心所欲。也许它一直在我心底,一直静静地存在着且呼之欲出。而当它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事都会有一个了结。虚构的只是故事而已,而那些鲜明地活在其中的人物…于你、于我,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羁绊。”
“现在我已大概地向你展示了它的全景。你是否觉出一些滋味来了呢,我的孩子?”
园中风起,残叶翻卷。
枝条狂舞,月影震颤…
这是发生在一个庄园的故事,这是一个吸血鬼的故事?
行走在青石小径,拉尼娜尔不安地按着太阳穴,让自己清醒。
清醒地来迎接这个黎明。
“天很快就要亮了。”老妇的声音重复回荡在耳边,“阳光令我失去气力,天亮之后我不能接着给你杜撰这个故事。但要是你愿意,我们今夜可以继续。”
继续…?她唇角微抬。
当然要继续。
忽然前方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紧步赶上,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跃入眼帘。惨白的如沉睡一般的脸庞,熟悉的面貌,以及…
目光下移,落到他怀抱的那团织物上——自己的斗篷。这,不是昨夜开门迎接自己的那个小厮么?
的确是他。隐约意识到什么,拉尼娜尔抑住胃里冰凉的翻搅,抬手将他翻了个身。苍白细瘦的脖颈一侧,果然塞着一段白绢,隐隐透出殷红。
再看他的脸,面色却是一派安详沉静。拉尼娜尔感觉额上渗出微凉的薄汗。于极度的快乐中置人死地,这分明是个手法老到的吸血鬼。
身后,云层破开吐出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阳光自她背后洒下,正照亮了他唇角安逸的笑。
拉尼娜尔交起双臂,眼角眉梢甚至含着一分感到有趣的神色,看着那一群人围拢在一起,面容惊惶,窃窃私语。这情景自然并不有趣。然而她却似乎有着些许漠视愚昧凡人的苦痛与幸灾乐祸的天性。
透过人群,她恰能望见阿塔兰特庄园主,他的目光正冻结在地上小厮已经开始逐渐泛青的脸上。
“这…第四个…?”暗哑的嗓音自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他缓缓抬头,视线移向拉尼娜尔。血丝遍布浑浊的眼球,脸色亦是气得发青,这副瞪着拉尼娜尔的气势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怎么?”她挑眉。早就不满于他们的态度,此刻的神态更是蕴蓄冷冷的惊讶。“害死他的又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阿塔兰特强咽下一口唾沫,“但你难道忘了,我请你来是做什么的?”
“没有。”拉尼娜尔沉下脸,“但我同样清楚地记得,您是允了我一段时间用做调查的。”顿了一下,继而绽开冷笑:“您以为那吸血鬼是什么人,是我随随便便一伸手就能扯出来的?或者,您是自贬还是太过抬举我,以为…”
“胡说!”身后蓦然传出一个尖利嗓音,“不用听她说话,她分明就是那个邪物!”
“谁?!”拉尼娜尔回眸一瞟,却见昨夜那个管家面目浮肿眼神松散,狠狠地瞪她:
“不是吗?昨晚,你不在房里。你还走过这条路,有仆人看见了!还有,”他的表情仿佛抓住了问题关键,“这个孩子,他惹恼过你。”
荒唐…这些人的脑子,是否因为吸血鬼的惊吓而出了问题?拉尼娜尔不禁舔了下干燥的唇,老妇屋内甘芳的茶仿佛是很谣远的事了。或许正是眼前极为无聊的聒噪,让她未及开口就仿佛已舌敝唇焦。
“你看呢?”不屑争辩,她淡淡瞥一眼家主。阿塔兰特庄园主无表情的面色之下,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不得放肆。”他终于开口镇住众人的骚动,“你们难道没看见,拉尼娜尔小姐此刻好好地站在阳光底下吗?”
人群又变得出奇静谧,没有人发出任何赞同或反对的表示。
“所以…”——捕捉到阿塔兰特眼底的阴影,拉尼娜尔双唇生硬地抿起。他哪里是真心为自己说话?——“…我相信拉尼娜尔小姐一定会尽快找出真凶,让所有的诡秘案件都有一个交代。”
那一大群人渐渐走远,独留拉尼娜尔气血在胸中翻涌。
但她没打算走,只不过是因为…
“只不过是因为你自己想要答案,是么?受命于人总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
耳畔,忽然响起幽幽的语声。非常动人的低沉嗓音,却让拉尼娜尔仿佛针刺般惊觉。后颈处汗毛根根竖立,一缕鬼魅的影擦过皮肤,耳后顿时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语声转作枭然的笑:“…想要的话,就跟来…”
声音忽的荡开,与它的到来同样突然。拉尼娜尔随之箭一般窜出,紧紧追随那叵测鬼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