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夜》Christabel

24、终局

　　“当我睁眼的时候，我看到绝色的女吸血鬼正向我致意。她有如我那般的黑发黑眸，白肤柔嫩得似能沁出水来。
　　“她被一片殷红的光托起，又徐徐降下地面。她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我夺走了你五十年的青春。作为回报，我不会伤害他。因为受伤之后魔力淤塞，他将暂时沉睡。五十年后，我会让他重生。’她又望着我微微笑了，‘那时的他将会和现在一样。而你…’
　　“她的声音带着暗示意味渐渐弱去，连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于夜色。我低头，看到罗伦佐躺在那片红黑怀抱中，他的呼吸柔和深长。然后我看到自己的手，它们仿佛枯枝。站起身时，我更惊恐地发现我变矮了，我的背佝偻得厉害…我变成了我现在的样子。”
　　“再去找雷斯达已没有意义，虽然我知道他会等我。但是难道我可以拖着这具老迈的躯体步入幽冥世界？况且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情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不止是他，我谁都不愿意见，独自离开了永夜之地。又起了一阵风，风中有人在呼唤，有人在叹息…我的名字一次次回荡在森林上空，我不知道我的名字还可以被叫得如此温柔…
　　“罗伦佐留在了密林深处，在永夜之地沉睡。长夜无声地逝去。黎明破晓时，埃伦忒在罗伦佐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压着那枚象征公爵权利的指环。他失声痛哭，然后读起那封信。我悄然立在他身后，没有人发现我。
　　“魔法由心而生。衰老之后我失去了大部分魔力，却留下了我用得着的两样：隐匿与潜行。
　　“她没有食言。信上沾了血迹，我看出那是罗伦佐受伤后写的，一定是经了她的允许。看来她早已准备好了给我的回报。信的大致意思是将照管山庄的任务交给埃伦忒，直到某一天，他可能会回来。而他自己就此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是否仍然活着，也没有人能确认他的死亡。
　　“就在一切事情看来终结的那一夜，庄园忽然燃起了无名大火，无知的人们只道是天谴。黑公爵的手下作鸟兽散，其实也是他信中的指示。就在火烧三日留下漆黑的庄园残骸之后，一个名叫阿塔兰特的人携巨额财富来到这里，买下了这块已没有主人的地。他在上面重建了一座宅子，就是如今的模样。
　　“当然了，火是埃伦忒施的魔法。庄园根本没有被烧毁，只是被熏黑了外墙。我躲在暗处，静静看着改扮回来之后的埃伦忒修葺庄园并加以改造。于是逐鹿山庄名正言顺地保留下来，没有因黑巫师权利的没落而被敌人毁去。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在庄园后寻了一块地，建了这栋小屋。没有人发现。我说过，我的隐匿魔法被保留下来。而余下的巫师中即使是最强的埃伦忒，他的法力比起我来也是相差甚远，更不要说是凡人。
　　“风卷去了庄园上盘桓的最后一片黑云，万物笼罩着一层空蒙的死寂。传说的声音，似乎就这样渐渐远去了。直到…现在。”
　　“五十年…”拉尼娜尔呢喃着，“五十年后的今天…你故意让我看见你的藏身地。你说过如果你想隐匿，没有人能看见。”
　　老妇缓缓点头，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怅惘。“即便是幽冥子孙也不能…现在你知道雷斯达为什么会沉睡了么？他找不到我。我甚至不回答他的呼唤…给了无用的希望只会加深痛苦，不如让他这样度过这五十年。现在他被唤醒了，被罗伦佐归来引起的种种异动，以及我的呼唤。”
　　“他被唤醒了…”拉尼娜尔喃喃地吐出断续的词句，似乎努力要将它们拼起，“黑公爵回归…五十年的契约…你们都盯住了我！不仅你，黑公爵也是，所以才有阿塔兰特那一纸邀约！”她霎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一瞬清明，却很快又陷入迷茫，“但是…”
　　“我知道你还在疑惑什么——你梦中的幻象才是起决定作用的，它促使你徘徊于此，而不仅是阿塔兰特的邀请。那一定是雷斯达的杰作。多可爱，多么甜蜜的回忆…当然了，你看到的是他在找我，在无尽的夜里，在每一处遗迹背后…”
　　拉尼娜尔怔视她，头脑飞快转动。“你是说，试图引我来这里…他从一开始就参与了？”
　　“当然。我没有说吗？惊醒他的不只是这五十年契约的终止，还有我的呼唤。”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取得了联系…已经联手了？”
　　老妇回以默认。“他就在这里，等我…”她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了指胸口。“是不是有点儿感动了呢，我的‘精明的、自负的、站在所谓正派一方实际只为自己打算好奇心又颇重的巫师小姐’？”
　　拉尼娜尔的灵魂仿佛抛弃了自己。她记得谁也这么略带嘲弄地称呼过自己，是那个金发的吸血鬼…
　　她看到眼前女巫眼里浮起了粼粼火光，它与那吸血鬼眼中的灰白火焰重叠在一起…那火光飞旋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正惊恐地张大了嘴，在老妇的背后似乎升起了一个纤长的人影，仿佛自传说中走出，在向她缓缓靠近…
　　她晕厥在地上。
　　再醒来时，她发觉眼前站着年轻的女巫，黑袍黑发黑眸衬着苍白肌肤——塞提丝正低头俯视着她。
　　“你…怎么做到的？”她连话都说不连贯。
　　“原谅我有一件事没有完整地告诉你。” 塞提丝说，表情却是坦然的丝毫没有歉意，“你最在乎的一件，关于你身上的血蛇印。”
　　“是…什么？”
　　“如果你可以为了我迷醉，可以将灵魂交付于我…”塞提丝用如歌般的嗓音念咒似地吟起来，“而血蛇印不仅仅是你身上的一个标记，它与你的灵魂纠缠在一起。”
　　拉尼娜尔的脸色渐渐变了。
　　塞提丝露出赞同的微笑，“我和我亲爱的哥哥打了个赌，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令你迷醉…如果我成功了，自然能从你身上汲取到血蛇印的魔力。反之，就交给他——他自有种能随心所欲迷惑人的本领，在这点上一直远胜过我。”
　　“你看。”她手在半空优美地比划了一下。“刚才有一会儿，你的灵魂就在我掌上跳舞。”
　　“你成功了…”拉尼娜尔哑声说，“我明白了…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你的自由。”
　　“对。雷斯达和我联手达到了目的，你的灵魂终于迷失在我们的传奇中。”塞提丝点头，眼神忽然多了种令人失神的温柔。“现在我不再需要任何帮助，可以去找雷斯达了…”
　　“那么我呢？”拉尼娜尔不甘地扬起头，“你要将我怎么样？”
　　“当然是留给我亲爱的哥哥。没多少时间了。就在雷斯达结束他的叙述时，埃伦忒已向罗伦佐传出消息。不要怨我，你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这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塞提丝似乎等不及了。她要赶在罗伦佐寻来之前离开。诀别如此艰难，不如默默离开。最后的解释她说得简洁快速，再用不着诱惑拉尼娜尔时的耐心。拉尼娜尔像一个骤然听了宣判的人，犹在挣扎着搜肠刮肚。雷斯达早就戳中她痛处，是多年来的孤独流浪造就她的凉薄，也是她没有记忆却注定背负的痛。她翻出了一个疑问，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我载了血蛇印而如此重要，又怎么会流落在外…”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因为她发现话未说完塞提丝已笑起来，似乎答案显而易见。
　　“方才我叙述五十年前庄园的改头换面时，有谁是我‘忘记’提到的？”留意拉尼娜尔的表情变化，塞提丝捋掌一笑：“想到了。洛林和克里丝蒂，是不是？”
　　“是他们…？”今晚拉尼娜尔尝够了震惊的滋味，她已不能再表达惊讶。就像不断地遭受冰雹冲击，她也渐渐木然起来，木然地看塞提丝悠然的点头。
　　“是的。说来你也算是洛林家的人呢…”她脸上浮起了略带邪气的又似觉有趣的笑意，“只是两个吸血鬼总不能带着你。他离开前恰巧看见你，凭吸血鬼的异秉看出你身世，于是将你带出来，又随意弃在一个巫师家庭门前…”
　　她忽然笑出声来，“可他不知道你的特殊。你长到现在这模样就再没变过…就算是巫师也不可能呢！收养你的人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是恐慌？我知道你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哪一处都呆不长，因为凡人更会以你为异。
　　“我自己也多少察觉了，这都是这个小小的蛇印所致。而这都是拜你们所赐…”拉尼娜尔望着塞提丝对她举起的魔杖，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命运注定只是个载体。这就是你最后要告诉我的么？”
　　一道光闪过，拉尼娜尔被完全笼罩在银色的光雾中。七头怪蛇的烙印斜斜霸于其上，只有黑公爵能够解开。像之前的许多人一样，她最终未能挡住女巫的迷惑。即使罗伦佐塞提丝也会着别人的道，她更是徒费了满心的精明算计。她也像每一个阴谋与权利的牺牲品一样留不下声息，甚至连抱怨喘息都来不及发出。有时命运就是如此无情，它玩弄你又抛弃你。
　　塞提丝就这样离开了，魔法幻作的小屋也因她的撤离而消失，只留下了被她魔法制住的拉尼娜尔——血蛇印的承载者。这是她为罗伦佐做的最后一件事。
　　昔日的眷顾依旧是我埋藏心底的温柔，转眼我已在对别人说爱。既然在你的心中它永远不可能是第一，原谅我，我也只能以此相酬。
　　那天晚上，沉寂许久的山庄忽又掀起了层层黑云，昔日的魔影迅速凝聚。
　　惊慌的人群奔走相告。
　　就在天地变色的同时，一个鬼魅般的金发身影在沸腾的庄园不远处静静站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奔逃的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他，却没有人认得他。
　　庄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整个天地都恢复了平静。黑公爵的旗帜又在灰黑天幕下飘荡，七头怪蛇张牙舞爪在低垂云絮的映衬中。曾经的纠葛仿佛是被翻去的一页。只是暗夜仍怀着那不知名的诱惑，始终吸引那些流淌黑色血脉人们的追逐，生生不息。
　　天将明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自山脚走过。他的额前散落灰发，兜帽下露出一双忧郁的蓝灰色眼睛。轻拨怀中竖琴，他哼起不知名的曲子，消失在渐淡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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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意犹未尽？
欲知结局，还请看重要番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