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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魔影再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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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阿娜塔僵在阶梯上,头依然保持后转的姿势,似一尊古怪的木雕泥塑,目中充盈的俱是不可思议。她身后凝了黑压压的一片,吸血鬼们尽皆攀着石栏,愕然瞪着塞提丝的动作。
她满不在乎,又向前走了几步。复回头冲我一笑,
“上来呀,雷斯达。”
说话间她已完全置身火海。火舌高高窜起,疯狂舔噬她的衣袍。
我仿佛被冻结了般,惊诧掩住骇异,脚步却已先于头脑做了决定,在她的招呼中自动向前移去。火光越来越近,更让我感到自身的寒冷。她忽然不耐烦,自火中伸出一只手来,拽住我的衣袂一把将我拖了进去。
火苗立刻扑面蹿来,张牙舞爪如怪兽般,啃噬我的肌肤引发阵阵刺痛——我是不死幽灵,但是光与火会将我完全毁灭,只余灰烬随风而逝…慌乱间只有这一句话在已然空白了的大脑中闪过。我骇然,下意识地后退,然而那明丽的色彩霎时燃遍了整个视野,我已全身置于火的包围!徒劳地抬起双臂试图阻隔,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侧面,唇角似隐含了一抹自信而调侃的笑。而就在这凝固了的一瞬间,火舌在皮肤上的舔噬似乎不那么痛了。
这是什么?火并未熔化我的血肉,相反,它仿佛凝固的风,或是液态的光,一团团一簇簇在我周遭招摇拂过,同时挟了一道电光划过脑海——我几乎忽略了,她是个女巫,自然可以冻结火焰,变幻出我从未见过的种种奇景!
一念之间,心神已定。手上恢复了知觉,摸索着再度与她的手相握。火苗已完全失了锋芒,如温柔的呼吸在肌肤上摩挲,带来阵阵轻微刺痒的快感。一连串的笑声自我喉间喷薄而出,嘲弄这火的软弱,以及晦暗的楼梯口那一张张惊讶而呆滞了的面孔。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暖意,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
这种屏弃隔阂的相互扶持,是在逼至绝境时生出的,一生中往往不会拥有很多。
火也染上了我的斗篷,以及她翻飞的黑色长发。缕缕发丝与火焰纠结缠绕,将她的脸映得威武灿烂,投落在粗糙石地上的影张狂如妖魔一般。我们就像两个魔怪,携了一身熊熊的火并肩向前迈进。阴影中的吸血鬼们至此方才回过神来,纷纷向后推挤努力藏入更深的黑影,凄厉哀号响彻了整个空间。
瞬间有了默契,我们携手加速向前逼近。吸血鬼们慌乱至极挤做一团,忽然有一个被推得跌倒在地,爬起身来立即扭头仓皇而逃。这一举动惊醒了余众,一时间幢幢鬼影如蝙蝠般张开黑翼作鸟兽散。
我哈哈大笑,被激得玩兴大发。随手拾起脚下燃烧的石子用力掷去,看那一抹流星似的光华坠入黑暗,惊得吸血鬼们加速逃窜。我们假意追赶直闯大殿,一路恶意四下散布火种。萨麦尔在哪里?马修在哪里?是否正伏在某个角落窥探这场离奇的闹剧…随着最后一抹黑影自角落隐匿,这儿显得分外空旷。带着一抹意犹未尽的趣味,甚至多少渴望着萨麦尔冲出来加以阻拦,我昂头向四处张望。空寂大殿里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有火光映着石柱投落的影,张牙舞爪在地上一道道纵横交错。
也许,我给他们带来的伤害,短短一夜不足以愈合…
踏着地面干涸不久的血迹,我们悠然自正门踱出,一路再无任何邪物斗胆阻拦。终于,冷月清辉再度洒遍全身,新鲜清冽如山间清泉,渐渐涤去地底潜埋已久的腐朽尘埃。
火光灭了。
风声飒然,带起摇曳的树影翩然起舞。被火驱散的寒意重又席卷而来。我转头,将脸埋入她发间。那儿有一种奇异的香料气息,魅惑而渺茫,刚想要铭记,又从鼻翼间溜走,代之以染上我们衣襟的血的甜腥。
抬眼越过她肩头,目光恰与明月相接,今夜的月色明澈得仿佛可以直透心底。
月色下,一条小径曲折延伸,路面宽而平整,是我们前一夜寻了很久的黑林子的主道之一。从这儿过去,经分岔路口,应该可以到达很多地方。莫古尔,逐鹿山庄,往来客人的必经之路,还有…谁知道呢?
我们又与外界连结,而它整个是个旋涡。
“这一昼夜,罗伦佐必定在到处找我…”
耳畔传来低低的语声,硬将我从酽浓的月色中惊醒。她挣脱出来,理着额发仿佛狼狈的女王。
我们将在这里暂时别过。残存的一缕余温离开我的掌心,留下的空洞立刻被寂夜的寒冷填补。看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仿佛是沉淀在杯中的一道影。
我孤身游荡在钟楼废墟。
一种微弱讯息隐隐传至耳畔,吸引我四处寻找。那些逃散的吸血鬼早已不见踪影。他们中还有谁会找回这里来吗?萨麦尔,或是任何我所熟悉的人…无论如何此刻我并非孑然一身。那时断时续的讯息来自洛林,盘亘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黝黑的灌木下嵌了一个瘦小身形。我渐渐靠近,踩断枯枝弄出响声,惊得他像只兔子似的猛跳起来。
洛林看上去并未受伤,只是浑身雨打落叶般抖个不停,想来也是畏惧火光而仓皇出逃。
“吓着了?”我倚着一棵树悠悠道,“那些古老腐朽的吸血妖魔们护不了你,是么?”
他点头,忽又摇头,动作已不听使唤。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睁得滚圆。
“好了…”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不中用的孩子是闹不出太大的事的,马修只消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将他牵着到处走。表情缓和下来,我轻轻拂去肩头石屑,
“方才不过是玩了一场闹剧罢了。但你要是再敢抖,我就去叫那玩火的人回来,咱们再来一场?”
这吓唬不管用。他听了只一个劲摇头,似乎心系旁物,目光直勾勾地坠于地上某处。
心生异样,我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一眼,就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将我也浇得愣怔当场。
那处地面,散着班驳的几点惨碧。这本不是什么骇人场景,或许换作平常我根本不会挂怀。可是眼前这一幕是熟悉的。就在前一夜,同塞提丝在林中闯荡,撞见的也是如此景象。
吸血鬼的血液异于凡人,我分辨得出。几点暗色血斑…是否还会有那随风飘散的发、吸血鬼干瘪的骷髅?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咽喉,我悚然动容,目光凌厉划过他的脸。
洛林的脸上,只有一种仓皇迷茫,看得我心生厌烦。目光下滑落回那滩血迹——诡异的斑点,在朦胧的光晕中荧荧地闪光,星星点点洒了一路,直没入他身后茂密的灌木丛中去。
我几步上前,拼命撕扯起那些阻断视线的植物。刺人的枝条带着韧劲,吃力收缩之后加倍反弹,一条条冲我劈面抽来。我毫不在乎,继续一阵猛力拖拉。渐渐地林木稀疏,突然暴露在眼前的一幕,足以让人鲜血冻结。
吸血鬼。
一具一具吸血鬼的残骸,从我置身的灌木丛向前堆了一路,个个都同我与塞提丝初见的那具如出一辙。颈上成双出现的血洞,一个个就像抽干了的井眼。其中唯一不在脖颈上带了血洞的,是一具仿佛披了灰色痂壳的残骸,似乎被直接扭断了脖子。
意识到什么,脚步忽然踉跄地向前冲去。我自每一具残骸上跨过,包括阿娜塔那不堪入目的灰色骨架…地上的这些,正是刚从钟楼地底逃出的吸血鬼。他们鲜活的影象前一刻还留存于我眼中,在我与塞提丝卷起的疯狂烈焰前逃窜。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
目光仔细地自每张面孔上扫过,没有马修或是萨麦尔的。我忽然急切地想要寻到他们。然而像是凭空蒸发了般,连他们传出的半点声息也捕捉不到。纵使如此,洛林与我可能已成为这片地域仅存的两个吸血鬼的想法依然盘亘心头,似一团灰色的影挥之不去。
手心里粘腻的一团,被什么液体打湿了一片。我顺着摸了摸,才发觉臂上被灌木割出了无数小口。此刻滴到地上的,是我自己的血。血气扑鼻。视野里猩红一片,衬得那些吸血鬼闪耀的白骨分外刺目。极端的色彩一晃一晃在瞳间闪耀,冷然的光似咧开了嘴嘲笑。
我不由阖眼,将头高高仰起直至酸痛,却脱离不了这团浓郁的血腥。抬眼重见苍穹上那抹月,方才觉得沁凉宜人的清辉,此刻已变为穿透心底的苍凉。手上传来阵阵刺痛,这才发觉指甲早已不由自主嵌入掌心,刻下道道深痕。
我昂头冷笑,任风卷着残叶,挑衅似的抽在脸上,直笑得渐渐声音嘶哑。原来,我不过是躲在某处胡闹了一场,一转身,危机仍在眼前。
夜还是那个夜,而我们身在其中。
思绪渐渐平静。重又望定了地上血迹,心念一动,我回头向早已吓傻了的洛林招呼:“走!”
“走?”他胆怯犹疑,“去哪儿?”
顾不上回答,我大睁着眼在一地残骸间仔细寻觅。前番受了塞提丝阻挠,这回沉心静气,好歹有了发现。
这儿的落叶尤其多,树上可见残存的撞痕。而拨开覆了一地的叶,底下露出什么东西拖过的痕迹。那印痕圆滑,宽而粗,一路蜿蜒向前,让人想到蛇之类的动物在此翻滚爬过。
心思转动,我一把拖住洛林,不由分说紧步赶上。地上的辙痕清晰断续,伴有多处树根的摧折,仿佛那个庞然大物曾在此奋力挣扎过,一路飘散淡淡血腥。循着踪迹,我足尖点地轻盈疾行,眼角瞥见洛林大张着嘴,似已暂时忘却害怕,转而惊诧于我们行走的速度。我心下暗笑,脚不停步,同时不放过每处踪迹。
我们在向黑林子的边缘移动。冰冷的风贯穿袍袖,托起衣袂肆意翻飞,衬得我们似两只黑翼巨鸟。头顶枝桠渐疏,林地上缀满小片的月光。
我们已追出一段距离,而那充作路标的辙痕仍未到头。前方隐约现出一个硕大暗块,挟裹倾轧之势向我们趋近。未及细想,我已一头迎着那幢幢黑影而去。
掌心忽然一痛,我几乎自半空坠落。站住脚惊诧回头,洛林的手臂已自掌中滑脱,在他的指尖与我的掌心各嵌了殷红的一点。就在我注视的片刻伤口开始愈合,一滴浓稠的血滴下,迅速渗入泥土。
“你这是做什么?!”捂住隐隐作痛的伤口,我惊诧多过愤怒,“你不想再往前走?”
他摇头,眼底有一闪而过凌厉的光,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原来我还是错估了他,有什么变化被他刚才短暂的惊诧掩盖。天知道当我与塞提丝困于一处,他在萨麦尔与马修那里浸淫了什么?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此刻含了一抹勾起我怒火的不屑,他恨声道:“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往哪儿走?!”
“哪儿?”他现在学会反抗我了?很好,这倒是个进步。
“逐鹿山庄!”出于某种顾忌,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同时后退一步抬手直指我身后黑影,倒显得颇多敬畏。
“哦…”原来如此,也该是意料之中。逐鹿山庄…短短几夜,这名字已变得太过熟悉。我已同这个名字有了太多纠葛,原非本意,却在这一潭水中渐沉渐深。此刻再度提起,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只激起淡淡涟漪。
“那正好。”我说道,“我们与逐鹿山庄倒是都有不浅的交情,你难道不想同去拜会?”
他那两道眉挑得那么高,几乎要没入额发。表情有如见了鬼般,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天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在扯什么。而这无关紧要。
“你疯了。”几个字终于自他牙缝间迸出。
疯…?也许。我一哂。他所想的,大概是黑公爵对血族如此大开杀戒,我不赶紧远远躲开反倒自动送上门去。可是想来只要他想,全盘计划中便不会漏了这一步。我自然还未忘记塔楼上的欲擒故纵。因而与其等他行动,我更愿意自己去闯,而等不及他的花样。
于是我只是高昂了头,冷冷扫他一眼:“你懂什么?”顿了顿又道:“逐鹿山庄的女大公殿下,我慕名已久,趁此机会正好去拜会一下。”
这一句,半是让他更坚信我疯狂的托词,也有一半是真心。
洛林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你…竟与黑巫师有来往?!”
“怎么,不可以么?”觉得有趣,我索□□起双臂含笑瞥他。
洛林的双眸明灭闪烁,出乎意料泛起暗淡猩红。“他们,是魔鬼。”他咬牙切齿道,带了一种我从未见他流露过的凶狠表情。
哦,我几乎忘了,眼前人的凡人记忆里,还有与逐鹿山庄的一段难解纠葛。“说下去。”
“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外表稚嫩的少年,竟也会抑制不住握紧双拳,眼神凌厉似刀。“你知道,我们家族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
“‘我们家族’?”我挖苦他,“你以为你是谁?”
刀光忽然碎了,代之以一种迷失于大雾中的彷徨。
“我想,就是你们派去与他们交手的人数吧?”我纵声大笑,“为什么不说下去?是啊…死了再多的人,同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为你还保留着凡世的记忆。”有意而为,我带了锋芒句句紧逼,要将他与旧事的羁绊击得粉碎。
如那天在莫古尔一般,他再度抱了头倚着一棵树弯下身去,喘息声细若游丝。也许是重见庄园魔影,让他又想起了那些事…
“我们非得去那里吗?”他抬头,怨恨之色荡然无存,眼中一抹乞怜般行将碎裂的光。
“没错。”我叹了一声。这可不是只为我自己好玩。但是由眼前忽然想到什么,一时兴起想问个明白:
“如果现在洛林族人与黑巫师在你面前起了冲突,你会怎么做?”
他抬眼投来惊惧一瞥,恰与我目光相碰,惊得迅速将脸埋回臂弯。
“我顾自吸血,什么也不管。”声音闷闷的,隔了衣袖传出。
“不过你不必。”他这话真也好,假也罢。我不屑地撇嘴,笑得不怀好意。“告诉你个消息,你的故人在最近一次与黑巫师的交锋中,已经全军覆没了。”
一句话如惊雷轰顶,击得洛林猛跳起来:“你说什么?!”
“看看,”我摇头,“你还是舍不下他们。如果这事近在眼前,你必是那一个去趟浑水的傻瓜!”
不知听见没有,他似已神思游离,嘴里一个劲地呢喃,双膝一软又向地上倒去。
忽然他抬起头,“这不是真的,是不是?雷斯达,你只是想套我的话,是不是?”
“啧…”我看着他,多少有些怜悯。这自欺欺人的傻瓜…“非常不幸,千真万确。对你,我没必要撒谎。”又疑惑,
“你这么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做什么?记住,你现在是幽冥之子,不是洛林家的孩子。难不成,你还妄想去跟黑巫师算帐?鸡蛋碰石头尚流一地蛋黄。更何况,你弱得连鸡蛋都不如…”
他不看我,悲愤地以拳击树:“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我哈哈一笑,“那就是我说对了。你分明只会在这里装得捶胸顿足,其实连黑公爵的衣角也不敢沾一下。我可没有忘记那天你在莫古尔的高谈阔论。哦,对了。我想你只是恨黑公爵在你之前吞了你的家族,生生夺走你过去魂牵梦萦的一切?”
说得兴起,我勾起嘴角,笑得越发恣意:“至多不过如此吧…至于对家族的真实感情,你?有吗?”
“闭嘴!”
他已经站了起来,眼中竟滚了两颗猩红血泪。“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有些事情,恐怕你自己也未见得高明吧…”
“少来。”我冷笑着打断,“见了那么些同族,你就自以为是了?”他眼中光芒一闪,分毫变化尽皆被我看在眼里。
“你喜欢他们吗?想不想变得同他们一样?”
心底有什么东西正渐渐变得透明。原来,带洛林去见同族并非马修顺手为之。这一步,是他有意布好的,或许那天他实际要找的就是洛林。他早料到见过其他吸血同类后洛林会动摇,像他这样的一个孩子会不再单纯地顺应我而终将生出执拗,奋起反抗。洛林的这点小小心思,想来是怎么也逃不过我那精明缜密的马修的眼的。
这一层,马修是算好了的。他料准我与这不中用的雏儿终有一日将分崩离析。而这一日他也等不及,要伸手来推动。
那么,这一局,他赢了。
“他们说我是可怜虫。”
洛林以一种苍白、机械而略微自嘲的语气开口了,“他们说我没有选择的机会。原来当吸血鬼还是可以选择的,你从未告诉过我,雷斯达。”
“胡扯!”我断喝,“是不是见了萨麦尔让你觉得开了眼界?告诉我,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很多。他说饮了他的血,我会拥有一部分他的力量。”他脸上浮起神采,似乎在回味那血的滋味。“他确实懂得很多。可是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我难道没有选择同伴的机会…”
“够了!”
下一秒,我已纵身掠起,一把将他抵到树上,手指收拢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想离开我了?很好。可惜,还未到火候呢…”他惊惧的眼中,倒映出我燃烧得灼热的瞳仁。“你尽可以走,去找萨麦尔,如果找得到的话。我等你暴尸荒野,像我们一路所见的那些残骸一样!”
他的脸上颜色立褪。我继续道:“或者,试试看去找黑公爵,看他愿不愿意再收一个祭品。也许他也会嫌你太弱。不过自动送上门去的猎物…谁知道呢?”
虽然这么说着,我心中明白他得了我的传授,又饮过萨麦尔的血,力量本应不可小觑。只是,他却愚蠢得不自知。
此刻,他只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我死死抵住,额上青筋暴起,喉头阻塞已吐不出一个字。吸血鬼不会就这样被扼死,却可以感受得到死亡的痛苦。我仍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冷眼看他眼皮上翻,逸出一抹绝望的白…
“好一场热闹的争斗啊…作为前辈和后辈,你们之间的交流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身后忽然传出幽幽的语声,不急不缓。有人在灌木丛后。
我松了手,任洛林无力地滑到树下。他喉头青紫,捂着咽喉大力喘息。而我回头警觉地盯住树林,看那声音的主人携一抹金色的影缓缓步入眼帘。
那女子一张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金发蓝眸张扬耀眼,连同她漾起的笑在暗处隐约闪耀。洛林闻声亦从地上抬起头,正与她打了个照面。我忽然听得一声抽气。
“你们认识?”我疑惑颦眉。
“不仅我们,连你也该是认识的。”
说话间,女子走出树影。月光洒下,在她的金发上升起光华。这场景何其熟悉…只是那一次,她散出的气息温暖鲜活,迷醉在巫术之镇的靡靡声色之中。
“你是…”我喃喃地,试图回忆起那个名字。
“要我提醒你吗?”女巫绽开浅笑,口型变幻着清晰吐出那个词:“克里丝蒂。”
是她…
我真是见了鬼了。先是塞提丝,然后轮到我。我们都将黑暗技巧肆意玩弄,却猝不及防被旧事回潮扑了个正着。可是现在,她分明是我的同类,那卷曲金发反射的光芒并非寻常,皮肤如大理石般光洁白皙。细看之下,那双瞳仁也似两颗玻璃球,灼灼闪光。
“不认识了?”她将笑容扯得更宽,呼出冰冷的气息拂过我耳。
“你…怎会变成这样?”
最先让这个问题溜出喉口的,还是我那不会转弯的雏儿。他怔怔地,一双眼黏着在她身上再也转不开去。
“你问我?”她眼神灵活,划过他的脸。“为什么不问他?是他先吸干了我的血…怎么,我的新模样不好吗?现在我也和你们在同一条道上了。”说话间,有意无意含笑瞥我。
“是萨麦尔给了你血?”我盯住她,目光直扎入她眼底,生生剜出那一个身影。我熟悉萨麦尔血的气息,她也还稚嫩,瞒不过我。
“没错。”她咯咯笑,神情放肆,看来是毫不在意。那笑颜似一把锉刀,在我心头刮毛一片。
我皱眉,几步上前捏住她的脖子。骤逢变故,她立时褪去笑意,转动一双眼珠徒劳求助。
“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沉声问道,将她下颌用力抬起,逼她说出实情。萨麦尔不会胡乱行事。这一次她重新出现,或许也是带了某种目的。然而那菲薄之力在我掌中挣扎,渐渐软弱,却没露半点破绽。她…是真的不知道?!
洛林回过神来。
“放了她!”他大叫,身形一晃直蹿过来。我拧身闪过,挟她滑开数尺,停在一棵树下回头看他扑了个空。
“放心,我会放她走。”我冷笑,松手将她推开。从她身上,我已确定挖不出讯息。有那么凝滞的一瞬间,我们驻足对望。洛林胸口起伏,额上点点冒出血汗。
“我不走。”克里丝蒂忽然开口,语气坚定。
我们四目齐齐向她转去。被盯得发毛,她不由后退一步,但脸色并未动摇:“我找到你们,自然是要跟你们同行了。”
“不行。”未加思索,我一口回绝。
“为什么?”
一语既出,我们三人都怔了怔——他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好,好…”我只有冷笑连连,“你们想说什么?”
“我愿意同她一起走。”洛林先行开口。
“她比我有趣得多,是不是?”我转头,目光自他身上扫过,硬生生将他那一点气势逼了回去。
“为什么不呢?”受到鼓励,克里丝蒂再度插话:“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附近,恐怕已找不到什么别的同伴了。不是吗?”
“既然如此…”我冷冷将目光回转向她,“我们正自保不及,更没必要带上你。”
克里丝蒂拊掌而笑,“说到这个,没准我倒可以帮上忙呢…毕竟,我曾在公爵大人手下执事。”
“那又如何?”回头正迎上洛林期许的眼神,我厉声道:“他又不会让你知晓内情。”
“话是这么说。”克里丝蒂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可是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就公爵大人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眼下对于我们哪些地方危险,哪些地方适宜安身、或是易于行事,你心中又有几分把握?而这些事情,也许我能说得比你准些。”
思绪如潮,一波波向我袭来。眼前,克里丝蒂眯眼向我瞟着,等我动摇。黑暗之路晕开,浮起了各种可能,未及看清,又一一沉入黑暗。我早已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在这样的境况下,没必要考虑太远。
“我不想走远。”于是我回过头,向这两个都不如意的同伴吐露真实想法。“如果可能,我反而要接近逐鹿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