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最忆是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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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堡上下忙做一团，如同沸腾的热水，焦躁不安。
仿佛大炉火被撩得极旺，猛然间将煮水的铁锅给炸开了。
唐老人神情冷峻，看起来寒意迫人，但是他的心无疑比炭火能盛烈，更烫热。
他是个花甲老人，本来修身养性，可是他的身体还很硬朗，站得也很直，他还是一座山。
但，这座山是火山，已从沉眠中苏醒过来，随时会爆发出来。
他没有说话，谁都看得出他在拼命忍耐，他的一只拳头紧紧攥着，连青筋都凸出来，呼吸间也极不稳定；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不是唐舒夜那封，而是唐惜瑶遗留的。
“宗主老哥多好意，奈何小妹系流水。想来此去是经年，漫漫江湖未必归。”
唐老人的脸色变得灰白，信在他手里渐渐收缩，转眼便成了灰烬。
唐文轩眼睛一动，没有说话，他看得出父亲此刻的心情很糟糕；无论谁坐在宗主这个位置，遭遇这样一件事都会很棘手，何况唐惜瑶还是唐老人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唐门建立数百年，她是第一个逃婚的大长辈…”唐老人吐出口气，沉声地道，“身为唐门姑奶奶，她竟然放肆到这种地步，看来以往我对她太过放纵了。”
唐文轩只得听着，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应声。
“就算是有所不满，她也断不能逃婚，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兄长，这个宗主。”唐老人很生气，但他的神情似乎比谁都更冷静，他真正要发怒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未必归、未必归。”他又再叹了口气，缓缓道：“依照族规，我可以将她当做叛门。”
一听这话，唐文轩再也静不下来，连忙出声道：“爹，这万万不可，请三思、三思…”
久为人子，他自然知道父亲是在气头上，唐老人无疑是被唐惜瑶的逃婚给刺激到了，换做其他族内子弟倒也罢了，但对象是唐门姑奶奶，依着那超然地位和唐老人藏于内心里的疼爱，这不过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只是如果传了出去，宗主言语亦是铁例，宗族长老们更有执行的说辞。
唐老人没有说话，三思、三思…他的确是在说气话，他有儿孙满堂，却只有一个妹妹，素来宝贝得不行，可是违抗宗主的命令岂能当无事发生，否则宗主威严何在，如何管理这偌大的唐门。
唐文轩压低了嗓子：“爹，其实我觉得，姑母离开蜀中未必是件坏事。”
唐老人看了他一看，疑惑道：“怎么说。”
“姑母正值稚气妙龄，做事向来百无禁忌，族内宗亲都深受其苦，这爹也是知道的；如今姑母选择离开蜀中，想必他们是大大安心，哪里会怪责她，何况以她在族中的地位，也无人敢处置。”唐文轩继续道，“依着姑母的性子，她绝不会去沙漠和海上，眼下正是三月期，我猜她多半会去江南。”
江南？唐老人想了想，惜瑶倒是对风景优美的地方，一向神往。
唐文轩道：“我看我们不妨修书给唐舒夜，就说我们已送嫁江南。江南是他的地盘，我想他们会派人照顾好姑母。”
“有理。”唐老人微微颔首，决意就这么办。
姑奶奶一向是唐门的禁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更是。唐惜瑶的出离，没有任何宗亲长老问责这件事，大家都刻意得回避这个话题。或许此刻他们在心里欢腾不已…
朝阳吐露晨曦的时候，唐惜瑶离开了那片自幼生活的蜀地，踏上前往南方的路途。
未来的路，到底是怎样，又该怎么走，她没有想过，但却有准备。
她在大镇里找了间客栈，住的是上等客房，保管没有闲杂声打搅到她；无论去哪里，都需要充足的体力和耐心，当然也需要费些功夫。
铜盆里盛着清水，是客栈伙计从井里打上来的，她的脸本就很干净，但她还是洗了三次，然后才走到铜镜面前。
女孩子当然爱美，但她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她要做一件事，洁面是必要的一环。她的手里拿着张面具，不是街市上那些脸谱面具，而是人皮面具。
唐家虽以暗器、毒药最是闻名，但传承下来的其他艺学也不简单，尤其是机关和易容也被江湖津津乐道。
只是自昔年唐门裂变以后，这两项艺学渐渐没落，而她这张人皮面具就是她老爹蜀道老人珍藏的孤品。
这无疑是张美人的脸，虽没有那种遗落人间的飘然，但见青涩嫩滑，似含苞待放，花样味道反而更浓郁，但——这是张陌生的脸庞，没有人能够认识她。
黄昏的时候，唐惜瑶住进了这间客栈，而翌日清晨朝阳吐露时，唐惜瑶却在这世上消失了。
客栈自然不是黑店，但这个仙女样的人儿却消失无踪了，客栈掌柜怎么也想不通，结账的居然是另一位姑娘，难不成是撞邪了？
“看来我这张脸还蛮合适的。”她哼着小调，洋洋得意，“唔，得取个新名字，就叫苏沫离吧。”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正是莺燕群飞的时候，春风拂过寒冬后的盎然大地，送来沿途的花林清香。绿水在池中荡起了粼粼涟漪，几只春雀从林子里掠出，落在朱红栏杆上，细细私语。
他就站在亭子里，亭阁的檐边有燕子在筑窝，他看的出神了，偶尔也会有些奇妙的香气袭上身来。
亭阁是座六角阁，六个方位，占据着六个人，六个劲装汉子，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亭子里的这人。江南唐府，御林第一，他就是百岁老人的儿子，现在江南唐家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一人——唐舒夜。
扑扇着收拢翅膀，远行的鸽子已经归来了，一个年轻人走到过去，从鸽子脚下的竹筒里取出一张字条。
“念吧。”唐舒夜浅浅声落，那是来自川蜀陇地的传信。
这年轻人来到亭前，没有进去，躬身道：“唐惜瑶将到江南。”
“那真实的情况呢？”唐舒夜微微一笑，“鹰组是否有消息传来？”
“唐惜瑶的确离开蜀地，但不是送嫁而是离家出走，三日前已过南镇，目前还没发现行迹。”他的回答简明易懂，正是江南唐家新辈的代表。
唐舒夜低声漫漫：“或许，她真的会到江南来。”
风声依旧，亭子里的石台上赫然摊着一幅画，旁边还有一份情报资料。
姓名：唐惜瑶。
年纪：十八岁。
身高：五尺二寸。
武功：唐门十般杂学，以轻功为佳。
出身：蜀道老人的次女，唐门现任宗主唐老人之妹，辈分极高，被誉为姑奶奶。
性格：一静一动，静能自得其乐，动则惹是生非，可谓是极端之异数；喜怒于色，但心思难测。
嗜好：喜欢招惹是非。
哦，招惹是非？这姑娘难不成是个是非主？
唐舒夜微微一怔，随即一笑，不惹事恐怕也称不上是姑奶奶，不晓得她到了江南，是否会惹出什么是非来。唔，说不定会很头疼。但，总归是个麻烦。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看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唐宋时期，大诗人白居易曾写下这篇传世佳作，一语道破世人的无尽情怀，使人神往不已；千百年来，无数风流名士歌颂着这神州南域，教人魂牵梦萦。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江南水，江路转平沙。江南燕，轻扬绣帘风。江南月，清凉满西楼。江南酒，何处味偏浓。江南雨，风送满长川。江南竹，清润绝纤埃。
江南如烟，炊烟袅袅，江南如雾，雾霭迷离，江南如风，风声过耳，江南如水，小桥流水，似梦幻泡影，亦如水月镜花，极尽碧落红尘的美丽。
但这些只是文人墨笔下的描述，真实的江南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这一路走来，苏沫离渐渐地看到了江南的风土，江南的人情，江南的故事…
江南的山没有蜀地天府来得绮丽壮观，但更显清秀灵气，林郊野外扑着江南特有的鸟语花香，溪流从山径旁的石岩细缝里流出，而小镇里则是另一番天地。
江南的乡镇，有着独特的味道，池草幽香，嫩土清新。
街面是丘陵地域的青岩石筑建，铺了层细沙和鹅卵石，孩童们即使光着脚丫乱跑，也不会被弄伤。
石砌的瓦屋鳞次栉比，临街开着布料、粮食类的商铺，河上跨着石桥，小船便从桥下的石洞穿过，船上有撑竹篙的豆蔻少女，偶尔朝沿边戏水的姑娘小伙们送把水菱过去。
那河口的石阶蹲着几名妇女，正用捶板敲打着衣服，等会儿她们会把洗好的衣服晾好，然后回去给丈夫和孩子们做饭。
这就是小镇的生活，平凡而且平淡，安静但却满足，谁敢说这里的人不幸福？
苏沫离把这些看在眼里，细细的品味着，虽然和诗文里那些不太一样，但是有着难言的氛围，那是蜀中陇地所不能感受到的气息，江南的确很美。
在小镇里，苏沫离住了两天，然后又上路了；小镇虽然好，但只是江南的一角。
江南不止小桥流水，也不止渔歌唱晚，离开小镇，再走下去就是大城了。江南有很多精彩的人，精彩的故事，这些通常是在大城市里才能见识到。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闯荡一番怎么行，苏沫离打定主意，这次她要独闯江湖了。
卯时一刻，城门正常开启，苏沫离便跟着从附近乡镇赶来的士渔农商，相继涌进了明州城。
明州城是座大城，和江南小镇是大不相同；城里城外到处热闹着，人流涌动，车马喧逐。
城内的建筑布局分明，酒肆客栈、名楼茶馆等商铺数不胜数，纵横开阔的街面更是热闹非凡，沿边都设了摊位，天南地北的货物都有，吸引着往来的顾客上前挑选。
“锦绣阁新进的上等苏州绸缎，绝对真材实料，不买也进来看看。”
“本店推荐：一品燕、群英荟萃，欢迎新老顾客光临。”
“塞北的驼铃，波斯的毛毯，楼兰的古玉，新竹的瓷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天南地北独一家，少林大力丸、丐帮狗皮膏、崆峒脚气散，十文钱一份…”
街市上不时能听到商家和摊贩们的吆喝声，苏沫离就这样听着，偶尔也会感到好笑；她从未来到过这里，只觉得这里的风土人情和蜀中陇地很不同，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而生动。
街角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人，只听里面锣鼓打得“叮咚”直响，不时有人叫好。
这自然是个走江湖的戏班子。苏沫离走了过去，看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娃在走绳索，扎着两根小辫子，大眼睛打量着围观的看客，不时还翻几个筋斗，旁边还有几个人，有的在舞刀弄枪，有的在变戏法，有的在敲鼓打鼓，直引得众人连连喝彩。
苏沫离也看得起劲，暗自叫好，其实这些人的功夫根本不能算好，但是她就觉得好看，不仅仅是好看，而是精彩；那是依靠自己本领赚钱同时又能带给别人乐趣的技艺，她很喜欢。
不过很快，苏沫离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好，围观了一阵后，她准备掏钱，这一摸包裹，并没有摸到钱袋。
晦气！苏沫离暗自叹道，这才来江南便被人顺走了钱袋，实在是够倒霉的。不过她并没有生气，懊恼得生闷气，只有笨蛋才会这样惩罚自己，通常这种情况下她会换个角度想事情。
“许是人家有困难才如此，唔，一定是这样，有钱谁会无聊地去偷，唉，就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帮上忙呢？”苏沫离这样自我告慰，至于真相如何，她也不在乎，不管怎么说，从唐门姑奶奶手里偷走钱袋，也是相当了不起。
嗬，江南果真是藏龙卧虎。苏沫离如是想着，不过话说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正思量着，忽听有人喊道：“他来了。”
苏沫离略感困惑，一抬眸便看见一位身着华服的白衫青年，正从街头招摇过市，后面跟着四个彪形大汉和一个小老头，一看模样就不是好人。（咕~~(╯﹏╰)b，这话说得…）
“风、风流小李…”“江南四大淫侠，他排第三…”“没错，是他、是他…”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苏沫离盯着那白衫名青年，他却浑然未觉，一双贼眼色咪咪地扫视着，似在寻找目标。
原来是个淫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教我遇见了。苏沫离咽了咽口水，朝手心吹了口气：偷，不是我的风格。
念头一动，大步走上前，喝住那白衫青年。
他的神情略有些不悦，这一回头顿时眼前一亮：“姑娘，可是在叫我？”
“没错。”苏沫离开门见山：“小贼，活该你倒霉，姑奶奶今天要劫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最忆是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