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如同做梦般难于睡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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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在酒店的四层，黄色的墙面上装饰着几何图案无框画，走廊里一股地毯清洁液的味道。卷毛提着包走在前面，许悠捂着脸低头跟在后面。
“怎么？脸冷？”虽然早就看穿了许悠那一点儿小心思，卷毛还是故作不知。
许悠做贼心虚地赶紧把手揣进口袋，不动声色地自我解嘲：“脸皮这么厚，怎么会冷呢。”
“那干嘛一直不说话，有心事？”
“没有。”
话虽这么说，许悠却猛地站定。这一切被卷毛看在眼里，可他没有拆穿她小小的谎言。而是掏出门卡插入了电子锁，“哔”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是个双标，房间不小。床单洁白，两张床相距甚远。许悠抢先一步闪进屋里，把包一扔，霸道地倒在一张床上。
“哎？……这不是你给我订的酒店吗？”卷毛一愣，这闹得是哪出？
“没错啊。”
“那你怎么就躺这儿了呢？”
“这不两张床么……”
“你开什么玩笑啊，许悠！我女朋友知道我跑北京跟人开房，还不把我宰了啊？！”卷毛说着就要把她拽起来。
许悠一骨碌坐了起来，白了他一眼：“切，谁跟你开房啊。我就躺这儿睡一会儿。”
“快别闹了，你快回家吧。”
“回什么家啊，这都几点了……早就没有地铁了。”
“没地铁就打车走，我给你钱。”
“不行，我累了。”那家伙说着把鞋一踢，盘腿坐在了床上。
“怎么这么无赖呢……你这家伙……”卷毛拿她没办法，只好在另一张床上坐定。
“天生的。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反正我今天不走了，底下我登记的时候，就是两个人。”许悠抱着枕头耍赖，见卷毛不同意，又扮作一副可怜相，双手合十，“求求你了，哥！我累了老腰都要断了啊……你让我再爬回到我那狗窝，少说也得一个钟，我摸着枕头天就亮了啊……”
卷毛知道她这句话是发自真心，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卷毛妥协了，那家伙立马嚣张起来，脸上可怜巴巴的神情一扫而空，大叫着：“快，把你笔记本拿来。”
“你可真不跟我客气啊……”卷毛说着掏出黑色小本递了过去，“越长大越不像个姑娘了……”
“您也没爷们儿到哪去儿啊，还这么小细胳膊细腿的。都三十大几的人了，为什么看起来都不老的？你吃了人鱼肉？怎么看长着一脸少年样？太不公平，你看我这法令纹深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面相凶恶呢……”许悠自顾自地说着，似乎要把满腔的情绪用连绵不断的话语都说出去，以此来稳定内心的晃动，“……可是我并不凶恶啊，你也知道的，我只是有的时候比较有自己的原则，对吧。但是原则这回事，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为什么有些人会较真呢？你会较真吗？”
“我要是较真，只想说，你现在越来越贫了。而且贫得有点儿不靠谱了。”卷毛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一件件掏出来，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所以你看，你就比较了解我。你就不会误会我。所以，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我跟你客气什么呢，咱们这都认识……哎呦，两只手都不够用，再加上两只脚刚刚好啊……”
“二十年。”卷毛一点儿没有含糊，说出了这个明确的数字。
“对啊，二十年！这怎么客气！我要是客气了，我对得起咱们那些青春吗？青春你懂吗？每个人只有一次，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说你话怎么这么多，你不会是那个……”卷毛听了这话，觉得许悠有点不对劲，“那个啤酒……”
“怎么可能？我才喝了一瓶，那不跟喝凉水一样。”
“两瓶。”
“嗯？”
“我一口没动。接了小唯的电话，回来你一看，两瓶都见底了。”
“呃……”许悠似乎被这个“两”字震住了，紧跟着眼皮一耷拉，直直躺了下去。
“喂！不要再卖二了，太夸张了。”卷毛受不了她晃着她的肩，可是那家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清晨起来的时候，对面的床上没有卷毛。许悠一下子翻坐起来，看见他的东西都还在。她挠挠头，刚想松一口气，却听见窗外一阵喧哗声，就像流水在激烈地拍打着地面。
出了什么事？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被揪动着，一阵紧张。紧跟着，似乎有人在高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并不友好，听起来刻薄得让人生畏。
是谁？
抬眼看去，才发现银色遮光窗帘背后，是一扇黑铁的大门，曲卷的铁条上盘转着青藤。还有复古的发条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
咦？如家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设计。
古怪的审美。
她不禁暗笑，手却被好奇驱动着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投射过来，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脚下有什么在涌动，像受惊的小兽在剧烈地喘息。低头望去，那竟然是一块块红砖，在脚底不停地起伏。许悠倒退一步，脚下的红砖如新芽破土，奔涌而出。红砖在风中拧动摇摆迅速生长，转眼齐腰。紧跟着，擦过她的肩头，像一座高塔一层层堆入了云霄。
这里……是？
许悠睁大了眼睛，环顾这四周。人群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浪一波波袭来，脚下忽而出现白色的粉笔圈，画地为牢将她圈住。那两个巨大的粉笔字，放射出曝光过度的莹白，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没错，这里是隅北。隅北中学。
“人渣——”
那个刻薄的声音再度响起，她不禁浑身一颤。这声音她记得，是初中那个教导处主任。她姓什么来着……怎么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很正常啊。意识里有个成年自己的声音在说着，十五年过去了。
那个教导主任冷握着教鞭冷笑：“哼，看这回谁还来救你。”
怎么会没人来救我呢。她总会来啊。许悠这么想着就抬起头，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白衫黑西装，是写字楼里最常见的装束。他们脸上一片木然，神情相似，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分辨不出彼此。
她在哪儿？
那个短发的少女在哪儿？
那个见到我就要笑起来，却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的家伙在哪儿？
许悠一阵心慌，眼睛不停地寻找着。
可眼前却是无边无际相似的成年人，用冷脸对着她。
对，十五年过去了。
没有少女了。
我们都不是少女了。也不是少年。
那个白色的粉笔圈再也不能圈住我了。即使你不来，我也可以离开。
许悠这么想着，就一步跳出那个纸老虎一般的白圈圈。周遭的人像纸牌一样一叠叠倒下来，快速地向着远方退去。她看见夕阳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缓缓地、缓缓地落下去了。
“你看，日落紫禁城。”有个声音传来，无比温暖，念动着：“人群被驱赶着奔向繁芜，朱漆柱子的肌理睡着了。”
她回头，看见那个人就站在那儿。穿着旧时的衣裳，蓝色条纹海军衫，红色球鞋。她向她摊开掌心，像是一个旧日的邀请，在说着：“一起逃吧……”
于是许悠展眉一笑，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一阵大风吹来，红色砖头像泡沫一般升起，层层叠叠无序地挡在她面前，一块又一块。
就像那数不清的误会，一道道将她们隔开。
在黑暗中睁开眼时，许悠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良久，她才想起自己是跟卷毛一起在酒店住下了。天还未亮，房间里一片漆黑。她伸手按亮床头灯，看见外套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那个细心的家伙，还把她手腕上戴着的配饰一一摘下，码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还有一张便条贴在笔记本电脑上，写着：“密码是NEVERLAND，你要加班也不要太拼命。”
他怎么知道我要加班？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卷毛，许悠突然有种庆幸的感觉。好在那只是梦。好在醒来的这个世界，有你们在。
你们。大脑里有个声音清楚地响起，这个复数指的是？
这个疑问让许悠先是一愣，继而嘴角弯起，久久地、久久地笑开了。
她启动电脑，键入卷毛的密码。
这么久以来让自己忙碌成一台机器，只不过是想催眠自己忘了这世界上还你们在。忘了自己是也是从一个惨绿少年披头散发地肆虐长大。也忘了其实自己的内心只能无条件地交付给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显示屏亮了起来，一片安详的蓝光透射在她脸上。她插入Ｕ盘，运行程序，打开自己的一张图。想了想，又关上了程序，转而插上网线打开浏览器，在地址栏里输入了那个一眼就牢牢记住的网址。
FORU。
给悠。那个心里的小精灵轻声地把这个看似无意义的一串英文字母翻译出来，掷地有声，让周围的黑暗也温柔起来。
“只有你听见”，暗红色的模板上安安静静地出现了这个博客名。发布人那一栏是个简洁的字母Ｖ，像静候多时的故人弯起嘴角冲她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如同做梦般难于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