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大小姐[小李飞刀系列]》英飞

13、与君初识

　　傅红雪独自踏出梅花庵。他还是那么慢，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寒鸦栖在老树上，疏疏离离，唯有西方最后的一点光，金色点亮了无光的世界，照在傅红雪灰白的眼眸上，似乎也微微地闪动着光芒。
　　他回首，看到女子站在殿前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秋风扬起她黑色的发，白色的纱，就像初雪中的白梅，清美无度，忽然就颤动了你的心弦。
　　傅红雪垂下了眸，清清地说道：“你回去吧……照顾好你的母亲。”
　　“母亲……”白依伶咬着樱唇，轻叹道：“你，你真的相信她的话吗？”
　　傅红雪沉默。他又想起了殿中那个女人的话，那凄婉的哀伤，无尽的幽怨，刻骨的爱恨，绵长的追思。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正是春城飞花的时节，他对说我，桃花十里，都不及我的美丽。我相信了，倾其我的爱，我的希望，我的未来。”
　　“我知道，他早已成家。无论从哪里看，白夫人都是最适合的妻子。我从未想过他离开他的妻子，我只希望自己在他的心，在他的家中有一个地位。可是，正当我满怀憧憬的时候，一个女人又走进了他的世界……”
　　“我伤心欲绝，无力挽回，忍痛离他而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我想有个孩子，他总还会惦念我们昔日的情分，谁知，谁知他竟然遭遇大难，从此阴阳两隔！”
　　“后来我就留在了这里，他死去的地方，生下了我的希望，埋葬了我的爱……”
　　“十九年了，如果不是你来了，你是他的儿子，我是再也不想说起过去的任何事情。孩子，我的孩子，可怜的依伶，我从未敢说起你的身世，不敢承认我是你的母亲，就是怕你卷入这场复仇之战。”
　　“你难道知道是谁杀了我的父亲？”
　　“……不说，也罢。”
　　“为什么？”
　　“你杀不了他的。”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
　　“我想，你就是她的孩子吧？那个夺我所爱的女人。魔教的公主。”
　　“魔教……”
　　消灭魔教，消灭傅红雪。边城的人们这样喊。
　　消灭傅红雪，消灭魔教。江湖上的人也这样说。
　　他，他，原来他就是魔教之人的孩子呢！他的母亲，他唯一的亲情，他的信念和力量的源泉。
　　傅红雪微微地笑了。他看向白依伶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却是温暖的感情。
　　“我要去问问我的母亲。”
　　“如果那是真的呢？你的母亲是魔教的公主，而魔教，魔教又与父亲的死有关呢？”
　　“母亲，魔教……”傅红雪轻吟着这两个词，淡淡地摇了摇头，转身只留下一声幽叹：
　　“我要去问问我的母亲。”

　　暮色苍茫的草原，一切就在眼前。关东，望不尽的荒野，飞扬的黄沙，稀落的屋舍，成群的牛羊。她的关东，就在她的眼前。
　　马芳铃骑着胭脂奴，回望着最后的土地，心底有说不完的感情，她的家，她的依靠，她这就要彻彻底底远离了。
　　“舍不得？”白依伶问她。
　　马芳铃重重地点着头，叹道：“傅红雪走了。如果他再也不会来，该有多好。”
　　白依伶浅浅地笑着，道：“说起来，你难道不觉得，命运对傅红雪实在太不公平了吗？你们享受着锦衣玉食，珍馐美味的时候，他却被日复一日地教育着如何杀人和报仇。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马芳铃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幸福？他一刀在手，杀人不啻割鸡，连十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江湖人人畏之。他的女人就跟在他的身边，他的爱，不离不弃，你怎么知道他不幸福？”
　　白依伶道：“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是傅红雪喜欢的女孩子？”
　　马芳铃冷笑道：“如果我说，那个女的以前就是我的婢女，你吃不吃惊？”
　　白依伶点头道：“吃惊。傅红雪怎么会爱上你的婢女呢？不对，是你们怎么有本事能让万马堂的婢女被傅红雪爱上？”
　　马芳铃道：“有些事情，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连我也没有想到。”
　　白依伶若有所思，道：“你的婢女叫什么名字？我看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
　　马芳铃道：“没什么名字，我小时候随口取的，叫小翠。”
　　“小翠，翠衣……”白依伶蛾眉微蹙，沉思了许久突然惊呼道：“难道她就是翠浓！”

　　“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马芳铃眼神暗了又暗，幽然一叹心里却已百转千肠。
　　“我走了。”她轻轻地说着，嗓音里带上着几分疲倦，几多无奈，纵身上马，倦眼望着远方。
　　“保重。”白依伶一手抓住缰绳，抬头望着她，竟无语凝噎，只有满眼的不舍之情。
　　马芳铃垂下眼，轻轻道：“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是。”白依伶也跟着笑了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再见的时候，我们还会和从前那样，自在安乐。”
　　马芳铃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你派来保护我的人，可不怎么可靠。”
　　“怎么？”白依伶讶然笑道：“连他都不可靠，我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谁可以做到。”
　　马芳铃皱了皱眉，问道：“路小佳是你派来的吗？”
　　白依伶笑着摇了摇头，“江湖第一杀手，怎么会保护人呢！”
　　杀手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她竟是忘了呢！马芳铃自嘲地笑了笑。当初在边城，她竟是将路小佳当做上官小仙派来保护她的人呢。难道那人这么不靠谱！
　　马芳铃心里暗暗惦记上，又问道：“你派来的人是谁？”
　　上官小仙撩着自己的小辫儿，像只得意的小狐狸，抿嘴笑道：“你猜？”
　　“我猜不到。”马芳铃直接回道。
　　上官小仙无趣地撇撇嘴，道：“为了你，我可把上官家的家底都翻出来了。”
　　马芳铃好笑道：“你们家现在除了你，就只有数不清的金山银山了吧。”
　　上官小仙叹道：“这说起来，又是二十年前的几段往事了。你以前也没看过那些书，自然也是不知的。”
　　马芳铃摇着头，轻轻地拉起上官小仙的手，“幸好我不知。否则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只怕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上官小仙嗤地一笑，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夸自个儿的，还有脸吗？”
　　“脸皮厚着呢！”马芳铃头咬着唇都忍不住笑，最后才想道：“说起来，你到底请了何方高人来保护我的呀，这么久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上官小仙道：“你如果有本事发现，兵器谱上也该有你的名字了。”
　　马芳铃思索道：“兵器谱？难道是兵器谱上的哪位前辈高人？”
　　上官小仙道：“他不在兵器谱上。”
　　“不在兵器谱上，让我想想。上官家，上官金虹，金钱帮……啊！难道是荆无命？”
　　马芳铃诧异地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她多少也听过金钱帮和上官金虹的传说。
　　荆无命是上官金虹的剑，他的影子，他杀人的手。
　　上官小仙沉默地点了点头。
　　马芳铃如释重负，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请得动荆无命。”
　　上官小仙冷笑，缓缓道：“我不但是上官金虹的女儿，还是金钱帮的帮主。”
　　马芳铃道：“但是我想，像荆无命这样的人，他的帮主怕只有上官金虹一个人。”
　　上官小仙无言。
　　“话说回来，有荆无命这种重量级的高手在，我心里就踏实了。”马芳铃最后说。
　　上官小仙挥着手，作别了南下的马芳铃。她低下头，看到脚下自己的影子。
　　“我脚下的影子，从来不肯试着像谁。”
　　她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坐在黄昏里。黄昏中的客栈，撒满了落日的余晖。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山的苍翠，闻到风中淡淡的桂子的清香。她静静地坐在窗口，等待着夜色渐渐降临，等待着星星渐渐升起。
　　她的面前摆着一壶酒。最好的女儿红，醇香而诱人。她没有喝，她一直在等人。叶开踏入客栈的时候，便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微微回眸，也看到了叶开，向着他轻轻地一笑。纯真又甜美的笑，像是南方忽然吹来一阵温暖的风，荡漾起心底的柔波。
　　她仿佛已经把春天带来。
　　“你在等人？”叶开走到她面前，微笑地问道。
　　少女微微颔首，一双秋波淡淡地打量着他。
　　叶开又笑，指了指自己，道：“你是在等我？”
　　少女微微摇头。
　　叶开诧异：“不是？”
　　少女抿着樱唇轻笑。
　　叶开缓缓道：“梅花庵起火了，连着十来间屋子，庵堂里的尼姑，全部都被火烧了。而唯一从那里出来的，就只有你！”
　　少年的眼睛突然变得像刀一样尖锐，“你是谁？傅红雪是不是见过你？”
　　少女忽然执起酒壶，慢慢地将酒倒入淡白色的酒杯里，悠悠道：“我叫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轻轻闻了闻，满意地笑道：“十八年了，果然这才是最好的女儿红。”
　　突然间叶开像是成了空气。
　　叶开冷眼凝视着她。
　　她不说，他也不能做什么。无论他对女孩子总是温柔的，还是这女孩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全身却没有一丝破绽。深不可测。
　　就像她的名字，她的出身，她的来历。他游历江湖多年，竟从未听说过这号人。
　　“小仙，人如其名，真是好极了。”叶开缓缓地说着，“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这是叶开和上官小仙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