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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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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我说,你们听说边疆起战事了么?”
“不是早就起了,先前皇上不是还派了大军过去么。”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军队是派过去了没错,可是咱们并没有和北狄正式交火啊,先前啊,皇上下的命令是等明年开了春,天气转暖才和他们正式交锋,但谁知那群鞑子,竟然趁着季节优势偷袭咱们的边城,唉,听说咱们不少将士都……”
闻者扼腕叹息,却听说话之人又道:“我有个表亲是预备火头军,我这可都是听他说的,他还说啊,琳琅王已经上了表,说是要上前线呢,但皇上还没批复,不过啊,要我说,琳琅王为人是正直,可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啊,逞一时匹夫之勇,恐怕……”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之前因为那大将军的案子,琳琅王也到过咱们这,你看他虽事必躬亲,却既不劳民,又不张扬,顺带着还解决了几个多年悬而未决的案子,替咱们百姓伸了冤不说,还绑了欺霸咱们那么些年的地痞,咱念城上下谁不说他是个智勇兼备的好官,好人啊。”
“你这么说也对,但我敢问,那大将军的案子最后结了么?凶手抓着了么?还不是不了了之,我听东城的牛婶说啊,他是被美人迷了眼啊……”说着言者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想必是在深柳居中嚼莫邪的舌头,任谁也不敢大声吧。
禾丘的眼睛从那群人的身上一个个的看过去,又转回望着莫邪,莫邪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们走吧。”他说罢将端在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旋即牵起莫邪的手,起身从那群人当中穿行而过。
“生气了?”禾丘见她一直沉默,轻声问到。
“比这难听的也听过许多,哪里还会生气,”莫邪开口道:“我在想琳琅王,你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吧?”
禾丘点点头,听她继续说:“太一曾经指点他去战场,说是他的出现自会平息战乱,只是杀场上刀枪血雨,我担心……”
“他有琅恚幢闶枪椿甑墓聿罴剑不岣魍跄讣阜置孀拥模慰鏊质欠锘俗溃匀皇撬街Γ窦├矗悴挥玫P摹!焙糖鹚底胚诉氖郑值溃骸八酥拢闳盟巳シ研模貌缓茫俊
莫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人缓步并肩,穿过回廊,细碎的阳光在地上斑驳,映着他们各自眼中翻滚着的情绪与嘴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一个月后,皇帝下了旨,命琳琅王代替自己亲征北狄,而念城和京城也几乎是在同时,再一次被严寒侵袭,而这一次的寒冷似乎比之前更甚,毕竟用灵力带来的温暖长久不得,水路官道再次上冻结冰,不过好在,因为先前商家都有了储备,城内的物价没有再一次上涨,深柳居也因此勉强撑了过来。
上元节时,念城竟然下了雪,谢春风说,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雪,阿景更是开心,也不再计较开销,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说是难得会下雪,更难得是头一回不是只有两个人吃团圆饭。
莫邪倚窗凝视着簌簌而落的雪花,耳边是或远或近的爆竹声,城中各处都挂着灯笼,有钱人家还挂起各式花灯,惹得孩童们垫脚驻足,家家户户都透着节日的喜庆和团圆的愉悦。
柳兮见她在窗边出神,便轻唤了一声,莫邪转头,只见桌边众人已经围坐,眼睛瞟过禾丘的时候,他对她微微一笑。
“今日上元,本该齐聚,怎奈人生离别悲欢,总不尽人意,但好在还有良朋同坐,来,这一杯敬我们已经脱离红尘苦海的亲朋。”说罢,众人同谢春风一起,将杯中酒洒在了地上。
“再一杯,敬佳节不能归家,以及正在边关保国卫家的英雄。”他高举酒杯,对着落雪的苍穹,朗声说完,便仰头喝净杯酒。
“第三杯,敬在座的诸位,我谢春风虽早已是伶仃一人,但有幸识得众位人中龙凤,此生再无遗憾。”他说着,眼光不自知的看向了莫邪,可莫邪却不曾看他,只是垂目望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先干为敬。”谢春风说完又是一仰头。
“这一杯……”谢春风又斟满酒,刚想再端起来,却被阿景拦住了,“老板……”
“哈哈,阿景啊,这一杯,我要敬你啊,这么些年,你我名为主仆,实则早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了,这深柳居能时至今日而不倒,你功不可没,来,喝。”说着又是一杯下肚。
“再一杯,再一杯,莫邪,我敬你。”他突然沉下声音道,语罢酒已经咽下。
“禾丘…没有你,莫邪的病也不会这么快转好,若不嫌弃,这一杯,敬你。”谢春风举着酒杯,这次却是没有急着喝下。却见禾丘眉眼流转,唇角一弯,长衣一动,酒杯已握在手,仰起头,喉结微动,一杯酒便已饮干。
谢春风也喝尽了杯酒,许是喝得急了,他略有些气喘,手紧紧握着酒壶,顿了几顿,再次斟满酒杯,转头看向柳兮,柳兮却不等他说话,先端起自己的酒杯,对他举了举手,便以袖掩口咽下满杯的辛辣。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来,今日佳节,本当同庆,不醉不归。”谢春风说着又招呼阿景斟酒,一直待到饭菜已经微凉,这团圆饭才算正式开宴。
然而这一晚,最先醉倒的竟是阿景,他迷迷糊糊的又哭又笑,说了许多话,可大多数都如呓语一般,只有谢春风频频点头,不时拍拍他的肩膀,看得出在莫邪等人出现之前,这两个人的确是患难与共,亲如手足的朋友,亦或用亲人形容更恰当。
宴罢,柳兮留下收拾残羹,谢春风则与阿景相互搀扶着去歇息,禾丘趁空带着莫邪出了深柳居的大门。夜已深,但爆竹的声响依旧不时会从远处传来,灯笼在冷风中摇曳着,把巷中的石板路映的仿佛也在跟着摇晃。
禾丘与莫邪十指交握,静静的在巷子中穿行,阵阵沁凉从相握的手中传入,于是,纷纷的雪花落在她肩头之前便已经融化,呼啸的冷风也再不能将她的发丝吹起。
“在想什么?”禾丘轻声问到。
莫邪抿了抿嘴,说:“所有事,懂的,不懂的,之前的,现在的,还有所有人,在的,不在的;能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禾丘顿步,低头望着她,许久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的心究竟有多大,为何装的下那么多人与事。”他苦笑。
“很大,大到连阿景的一声叹息也会记得,也很小,小到除了你,再没人能住的进去。”莫邪抬起手去接雪花,可却是半片都无法落入她的掌中,她转头去看禾丘,眼光盈盈。
“不怕冷么?”他说。她摇头,倔强的看着他,他望着她的眼眸,竟有些失神,半晌才笑了笑,收起灵力,顿时寒风便凛冽了起来,他蓦地将她紧拥进怀中,“抓紧。”他的话犹在耳,脚下已经离开了地面。
他白衣胜雪,她红衣似梅,两道身影在念城上空起落着,莫邪看着脚下略过的房屋楼阁,惊怕却又欣喜,这种御风而行的感觉,久违而熟悉,“我们去哪儿?”她问。
他不语,只是拥着她的双手紧了几分,脚尖点地时又不觉多用了几分力,须臾间,两人已经置身于城外的杏花坡。才一站定,禾丘便唤出了凤凰琴,抛向了半空,霎时,银光几乎将目光所及的整片区域照亮。
满地银白,枯枝早被白雪覆盖,有些还挂着晶亮的冰凌,在银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动,不时有冷风将地上,或岩上的积雪吹起,飞舞的碎雪,如烟如雾,眼前的一切恍如仙境。
莫邪望着这样的景色,一时连眼睛都忘了眨,蓦然,凤凰琴收敛光芒,满目如珠如玉的晶莹随之黯淡了下来,莫邪下意识的抬头看,却见凤凰琴腾在更高远的空中,敛起的光芒在琴身四周缠绕着,远远观之竟像是一轮圆月,“嘻嘻。”她开心的笑出了声,转头看向禾丘的眼中全是欢喜。
雪依旧簌簌,禾丘抬手掸去了她发上和肩上的雪花,双眼深深的看向她的眼眸,说:“凡人不是说今天一定要有月亮才算圆满么。”
淡淡的银光下,有几片雪花停在禾丘的睫羽之上,在他脸上投下细小的暗影,莫邪看着他,蓦地抬手拂去那几片雪花,时间便似静止了一般,她的手指覆在他的双眼上,她不动,他亦不动,良久,她才放下了手。
莫邪向前走了两步,捧起岩上的积雪,呼的吹出一口气,手中的雪花便翩翩飞起,向暗处落下,禾丘,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仿佛你顷刻便会消失一般。
突然一阵风过,吹起莫邪的衣角裙摆,却没有丝毫寒意,只是卷起了最轻的那一层浮雪,一时又是满眼的如梦似幻。
禾丘手上的银光一挥,便是一片雪舞,小七,我以为你我初识的那几千年时光,不过是弹指一瞬,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直想忘而不能……
深柳居。
谢春风倚窗独坐,手边是最后一坛酒,院中,不断有雪落在柳树上,不过片刻又会被吹起,落在不知处。
哥哥,你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她全部,可是,可是也许我的全部也并没有许多吧……我要如何才能留住她流转的目光呢,要如何才可以告诉她,我愿意把我能给的,和不能给的全给她……
其实,从太一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未想过今生能与她有任何交集,待到后来,禾丘出现,看着她望向他的目光,我知道,这世间怕是再没人能把她从他身边分开了,所以我甚至不问他的来历,便答应他留在这里。对,我是怕如若自己有片刻迟疑,她便会随他一同离去……哈哈,哥哥,你莫要笑我傻啊……即便是远远望着,我也心满意足了……
哥哥,我终于明白了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心情,就像当年,你说我是你在这世上最疼爱的人,所以你给了我你的一切,甚至包括性命,而如今,若是也要我为她付上性命,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她,只是哥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莫要怪我啊……
寒风吹过,窗子随着动了几动,将放在窗棂上的酒坛打翻,却没有划破静谧的破碎声。柳兮凌空将酒坛接住,转手将其放在窗边,又抖开锦被披在谢春风身上,无意触到他微热的脖颈时,她的手顿了顿,可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情绪,昏暗里,他似乎在说什么,她不想细听,只是默默的关上窗,默默的点燃炭炉,又默默的退回到黑暗之中……
节日中的时间彷佛过得很快,又也许是好消息接连不断的传来,让人产生了某种快乐的错觉。开春之后,边疆捷报频传,每日在茶馆里总是能听到关于琳琅王的种种。
谢春风在莫邪最喜欢的位置旁设了个小小的屏风,既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又不碍着她听人说话,莫邪甚是欣喜,对他感激了许久,谢春风见她开心,也跟着傻笑了很多天。
听着人们高谈阔论着琳琅王如何英姿飒爽,如何果敢睿智,后来越传越神,竟将琳琅王说成是下凡的神仙,有神器护身,可以以一当百。莫邪听了这些自是暗笑不止,暗忖,他们又如何得知,琳琅王虽的确是神仙,但却已经是隔世之事了。
乍暖还寒时候,生意依旧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客人聚在一起小声说着各自听来的奇闻,但屋外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种奇异的氛围,让人有一种置身于红尘外,洞悉人世变幻的错觉。
莫邪端着一盏薄瓷茶碗,清幽的茶香萦鼻,这是谢春风特意寻来的明前竹叶青,价格自是不菲,整个深柳居都知道这茶只有她一人享得,却独有她自己不知。
“店家,你这茶缘何是冷的?”一个苍老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吸引了莫邪的注意。
“客官,这茶是沏到刚好的温度才……”阿景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只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莫邪好奇的顺着屏风的缝隙望出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在堂中,闭目而语,阿景则捧着茶碗瞠目结舌。
“对不住…这、这就给您换新茶。”好在阿景反应够快,立刻回过神来,对着老者一弯腰,转身欲走,却听那老者又开口道:“不必了,杯是旧杯,热茶冷茶,又有何异。”说完,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目光竟直直的透过缝隙望着莫邪。
莫邪一惊,如此耄耋之翁,眼眸竟比壮年之人更加精亮幽黑,不过是一眼,就已经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再想挪开视线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制住,如何都移不开半寸。
“只顾杯之新旧,而弃茶之冷热,如此本末倒置,不如不饮。”禾丘蓦然间站在老者面前,隔开了他凌厉的目光,莫邪在屏风之后,悄悄松了口气。
“哈哈,冷热不过是如人饮水,而新旧却可以有目共睹,”那老者笑了两声,起身向外走去,即到门口时,却又返身回到桌边,一抬手,将阿景手中的茶杯扫落掉地,“如这等缺口的茶杯,留着只会伤人,不如毁去,哈、哈哈。”他在桌上放下一枚银锭,随即长笑而去。
满堂的客人均被这老者古怪的行径吸引,都不自觉的侧耳静听,直到他身影隐没在街上的人流中时,堂内的私语声才渐起。
“那个人的眼睛……我好像见过。”见禾丘走近,莫邪轻声说着,不断在回忆中搜索着,可就在几乎要想到的时候,却似是有什么屏障挡在了她面前,当她试图突破这屏障时,胸口竟蓦地颤动了一下。
“不要想了。”禾丘急声说,一只手已经悄然放在了她手上,沁凉的感觉瞬间散布全身,“你每天坐在这看着窗外,见过的老者何其多也,况且老人长得都差不多,许是你记错了。”他顿了顿,缓了声音道。
莫邪蹙着眉,看向禾丘,却见他似是有几分心神不宁,便又偷眼望了望窗外的街道,那老者的身影早已不见,我一定见过他的,莫邪望着往来不绝的车马行人,暗自想着。
当夜,皎月当空,一袭深色衣衫的人,慢步在小巷之中,不远处便是深柳居门口高挂的灯笼,他手中所持的权杖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彩,映着他雪白发丝。
“巫罗,你还没死么。”禾丘高坐在深柳居小楼的房檐上,俯瞰着那个缓行的老者,手中凤凰琴叮咚而响,却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哈哈,这么些年,也许我早就该死了,但是苍夔珠一天不除,我就一日不会闭眼。”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囊,又从里面抖出了一截平凡无常的木枝。
“圣木曼兑!”禾丘的眼中冷意森然。
“不错,这圣木曼兑,佩之不死,若没有它,我又岂能熬过这八万年。”巫罗说:“你妖族一众,也有兼怀天下之人,可惜,并不是天君啊。”
“哼,西王母任你折取圣木曼兑,若让帝俊知晓,你以为他会如何?”禾丘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
“那是你妖族之事,与我无关,苟活至今,我只是想毁去那颗害人的珠子罢了。”巫罗沉声说:“她给我这截圣木曼兑之时,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禾丘垂目望着他,琴声戛止,他慢慢吐出一句:“你早已叛离巫族,这些于你还有何干系,何况今日的苍夔珠已不同往日,又有我和太一守着……”
“杯是旧杯,缺口已存,热茶冷茶,此杯都会伤人,不如杯毁茶尽,免除后患。”巫罗打断到。
禾丘沉吟了半晌,手指再度拨按琴弦,这一回则是一曲激越,“我不想杀你。”他说。
“一切业因,终有业果。这一切太久了,黎岳,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