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支离破碎》唐小茶

32、第三十二章

　　墙上的钟不急不缓地走着，悠闲地走过正午十二点。房间里一片静寂，仿佛没有任何活动的存在。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天空开始下雪，狂风用力推着窗想要进屋来。
　　苏浅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听着窗玻璃与风抗争的声音，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连内脏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洞，呼吸带来的风在这空洞里流窜，变成一把把尖利的刀，狠狠地扎着她，不遗余力。她的脸因为这尖锐的疼痛变得没有血色。过了许久许久，她抬起手来放在自己左胸的位置，自己还有心跳吗？
　　有人敲房间们，“苏浅，吃饭了。”是苏雪梅的声音。苏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陈广发和苏雪梅的家中，在他们给她留着的那个房间里。她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她好像也忘了。她好像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去送许辉，因为许辉不让她送。他说：“别送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接生龙活虎的我吧。”
　　他还说：“苏浅，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
　　她捂住耳朵，“我不听，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他便笑了，说好。
　　然后他轻轻拥抱了她，当着萧筱和许母的面。她说：“这算是占便宜吗？”他笑着说算，不过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他说：“苏浅，不要等我。”
　　她说：“好。”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好。”
　　“找个对你好的人，不要委屈自己。”
　　“好。”
　　“……你这么乖，我不习惯。”
　　“我爱你，许辉。”她笑着说，“和爱情无关。”
　　他看着她笑，了然地点头。然后他说：“你走吧，苏浅。”
　　“好。”她还是笑着，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出了病房，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
　　她知道，这是许辉希望的。他不想看到她伤心，她就不让他看见。她爱他，这份爱早已不是世俗定义的那种爱，早已超越了爱情所规定的那种爱。她爱他，爱他带给她的温暖，爱他们曾经相互的付出，也爱爱着他的自己。
　　“许辉，要是你爱上别人的话，我就亲手杀了你和那个别人。”她曾经这样对他说。
　　“那要是你爱上别人呢？”他问。
　　“我不会的。”她自信地说。
　　那时还年少，以为爱就要百分之百的占有。如今想来，那时说的话便成了幼稚的笑话。现在的她知道，就算许辉真爱上了别人，和别人结婚生子，她也不会杀了他，因为她舍不得玷污他们之间那珍贵的感情。她也知道，她不是不会爱上别人。但她还是爱他，这份爱已经在十八岁时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是任何人也拿不走也磨不灭的爱。这爱，和爱情无关，和在一起无关，甚至，可以和许辉无关。
　　苏雪梅又在门外叫她。她说：“我不饿，你吃吧，妈。”
　　这份爱，也让她学会了珍惜。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她打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的日记本，打开来，扉页上写着她的名字和专业，是许辉的笔迹。她想起来了，这是许辉送给她的，他说写日记是个好习惯，利于梳理心情。但她从来没有用过。她胡乱翻了翻空白的本子，突然在最后一页停住了，那里写着一句英语歌词“Love is flower, and you is the seed.”（爱是花儿，你是种子）
　　她的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这是他们曾经听过的一首歌中的一句歌词，当时许辉说这句歌词写得很美。她很和许辉纠结了很久为什么“you”后面不是“are”而是“is”。最后，许辉说：“歌词是不需要遵循语法这种凡俗的东西的，重在意境，就像爱情，是不用遵循世俗的规定的，对吧。”
　　对，你说得对。苏浅用力地点头，一滴眼泪轻轻落下来，弄湿了那个“Love”。
　　她拿起笔，想写点什么，但挣扎了许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于是她站起来，从抽屉里翻出蒙了灰尘的一张光盘，放进那古董似的VCD机里，悠远的歌声便轻轻飘荡开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她把手举起来，看着掌心里的纹路。她想，她的生命线上的那些分叉里，一定有一条叫做“许辉”。还有一条，叫“程朔”。
　　程。朔。她轻轻咀嚼这两个字，心里的酸渐渐蔓延成一片。程朔，许辉生病了。程朔，我很害怕。程朔，许辉出国治病了。她想把这些说给他听，可是，程朔，你又在哪里。
　　她打开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了，苏雪梅正在收拾碗筷，陈嫣不耐烦地碎碎念：“有病就去看嘛，有个女儿挣钱是干嘛用的，这不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吗？”她不知道苏浅就在她身后。
　　苏浅没有理她，走到厨房去帮忙。苏雪梅的脸色不太好，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她问她：“妈，你生病了？别收了，我陪你去医院吧。”苏雪梅笑笑继续忙自己的，说：“没有生病，可能是这两天睡得不太好，休息休息就好了。不用去医院，现在的医生，没病都被他们说得病了，浪费钱。”
　　“什么钱不钱的，去看看，安心。”
　　“真不用。”她突然拉起苏浅的手，“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最后还是没能让苏雪梅跟着她去医院。苏浅懒懒地走下楼，想着要不要去“暖夜”消磨时光。她不想上班，一点也不想。然后，她就在小区门口看见了程朔。他站在那里，厚重的风衣在风中吃力地摆动，像断掉的大雁的翅膀。
　　他们在咖啡厅里坐下的时候，他的手从桌上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她没有挣开，静静地听他说话。或许是她没有挣开的力气，或许是她不想。
　　“那天我本来是要去接你的，苏浅。”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没想到辛晓娆出现了。说真的，我当时很惊讶，也很懵，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很高兴她其实还活着，但我又在想，我没有去接你你怎么办。”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可是你要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也是直到那一刻才知道辛晓娆还活着。”
　　“我很想你，苏浅，特别特别想。可是你知道，我不能不管辛晓娆，她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我要对她负责任。但是我还是想你……”
　　“你混蛋！”苏浅突然喊了一声，把手用力地抽出来。
　　程朔愣了一秒钟，苦笑一声，“对，我这样说的确很混蛋，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苏浅，我是真的想你。”
　　苏浅咬了咬唇，突然感觉莫名的愤怒，那愤怒突然从心底升起来，烧得她难受，难受得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在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但是她想不出答案。
　　她问程朔：“如果辛晓娆不是现在出现，不，我是说如果辛晓娆根本就没有死，和我一样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那，你会选择谁，程朔？”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想问的问题，但是她已经问出来了。
　　程朔的脸色不太好看，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和不正经，只有深深的无奈和疲惫。他先是怔了一秒，然后痛苦地皱起了眉，“……我必须对她负责，苏浅。”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是苏浅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或者说，是苏浅浑身爆发出来的怒气震住了他。苏浅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去死吧你。”
　　然后，她生气地往外走，那怒气在她体内像爆发的火山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可是突然间，她停住了脚步。她捂着心口的位置，感觉那里碎碎的疼痛，她突然之间明白了，那不是愤怒，那是恐惧，是害怕，因为她知道，她将要失去他了。她的恐惧暴露了她的心，原来她早就爱上了他，才会如此这般。她回过头去看程朔孤独的背影，心里头涌上来一阵愧疚。
　　她刚才对他说什么？去死？不，她不要他死，她已经目睹了许辉的痛苦，她不要程朔也死。她要他活着，活得好好的，哪怕是和别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不由自主地，她已经走回程朔面前，她看着程朔惊讶的眼神，笑了，说：“对不起，程朔，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苏浅……”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她说，“你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苏浅……”他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心疼。
　　苏浅转身想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停下来，对程朔说：“对了，还记得上次你问我的事情吗？我答应了回来要告诉你的。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没有辛晓娆，你再问我的话，我会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