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支离破碎》唐小茶

3、第三章

　　苏雪梅总说她是扫把星，是克星，不配拥有任何好的事物。苏浅原来不信，总想证明给苏雪梅看她的话是错的。许辉也曾摸着她的头说：“傻瓜，怎么会……你是我的宝贝，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拥有你就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可是后来，苏浅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苏雪梅说的那样，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事物。
　　上一次回到那个所谓“家”的地方，是在和许辉分手不久后。人就是这样奇怪，哪怕平时很不亲密，受伤的时候还是本能地寻找家，寻找亲人，寻找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能让自己休息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确实也不是她的家。
　　她在清晨时分偷偷溜回去，只想找个地方安心睡一觉。刚进门就听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还知道回家是不是！”
　　苏浅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看着身后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她的苏雪梅，冷声回了句：“不可以？”
　　苏雪梅仿佛顿时被她点着一般，张口就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月两个月不回家，去哪里鬼混？！读书不好好读，整天跑来跑去，像什么话！”
　　面对苏雪梅的愤怒，苏浅的反应只有漠然，她早已习惯这般对待，也没指望着会有什么变化。安心睡觉是不可能了。苏浅想着，转身往门口走，却被苏雪梅蛮横地拦住。
　　“又要去哪里？！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整天在外面鬼混，到底在做些什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说话客气点！”苏浅火了，吼了一句，“我怎么在外面鬼混了？！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怎么给你丢脸了？！你说啊！”
　　苏雪梅被她这一吼，气势顿时灭了大半，却抱着胸，咬牙切齿，仿佛没解了恨很是不甘。“你没鬼混？！你没鬼混你跑去酒吧卖唱？你没鬼混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是吧？我怎么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苏浅冷哼一声，“言下之意，我自力更生不向你伸手要钱你觉得不舒服是吧？我卖唱？我起码是靠自己的努力挣钱给自己花！”
　　“努力？！你好意思提这两个字！你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别以为你整天不回家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做的好事我都听小嫣说了……”
　　“小嫣小嫣！叫得可真亲热！”苏浅大声打断她，“谁才是你亲生的！苏！雪！梅！女！士！”
　　苏雪梅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苏浅，指尖颤得厉害，嘴唇都发紫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浅咬咬牙，绕过她打开门。里面有人跑出来说道：“哎呀，怎么一回来两个人就吵？母女俩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嘛！小浅，都回来了，休息一下，吃了饭再回去嘛……”苏浅冷冷地看了眼说话的人，厌恶地别开眼，推开门走出去。
　　下了两层楼的时候那人追上来抓住她的手，满脸堆笑，“小浅，急什么嘛，别走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待一会再走嘛……”苏浅连个正眼都不给他，抽出手往前走。那人紧紧跟上来，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百元钞票。苏浅停下脚步，眯着眼看着手里的钱，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
　　那人见此，嘿嘿笑起来，轻轻拉过苏浅，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温柔地说道：“小浅最聪明了不是？这里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嘛，闹得不开心多不好，是吧……”肥厚的手掌在背后贪婪地抚摸流连，慢慢向下……
　　“啪！”苏浅猛地将钱扔到对方脸上，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冷冷地指着他说道：“一家人？呵，把这些钱留给我妈吧，继！父！大！人！”
　　苏雪梅恨她是有原因的，她一直把她当做害死她丈夫的凶手。
　　说起来有些可笑，她刚出生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却已经被打上“凶手”的烙印，只因她早产，那从未谋面的父亲着急赶回家在路上闯红灯除了车祸，抢救无效身亡。苏雪梅从未说过这些，这都是她小时候从左邻右舍同情的话语中听来的。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她应该是苏雪梅身上的烂肉，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苏雪梅大概是恨极了她，也不愿意让她死在别处，非要亲手折磨她才如愿，所以改嫁给陈大刚也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在陈大刚和陈嫣面前极尽心思地羞辱她，打骂她。幼时不懂事，总认为那真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死了父亲，让母亲受苦，于是总费尽心思努力学习讨好母亲，但落在身上的巴掌和拳头却日益增加。苏雪梅是恨极了她，一心想将她折磨死。终于有一天，她也厌烦了那样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无情的拳打脚踢，开始反抗，不回家，自己打工挣生活费，成了苏雪梅期待的“不要脸的小贱人”。
　　许辉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把她当宝贝的人，事事顺着她，她开心他就陪她傻笑，她不开心他就挖空心思讲笑话逗她开心，她生病他比她还紧张，她不听话他却总是拿她没办法。苏浅一度认为自己人生的寒冬过去了，应该是迎来暖春的时候，许辉就是上天派来的带给她温暖的使者，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容颜渐渐老去，牙齿脱落，还是陪在对方身边，细数彼此的白发。
　　直到他母亲的出现。
　　“你配不上许辉，离开他。”许辉的母亲傲慢地说。
　　“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多了。年纪轻轻跟人鬼混，为了点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等到年龄稍微大些，却想找一个又帅又有钱还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傻瓜作为后半生的依靠。只有许辉那种傻小子才会把一只破鞋当宝贝。但你别忘了，他有我这个母亲，我是绝不会让你毁了他的后半辈子！”
　　苏浅从未感觉自己那样渺小和无能。她坐在那高档的咖啡馆，坐得笔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气愤。她紧紧抓住自己廉价的手提包，指甲嵌进低劣的人造皮革里，折成扭曲的角度。“阿姨，您是许辉的妈妈，我尊重您，我也希望您尊重我。也许我成绩不够好，但我并不是您所说的那种人。我是什么样的人，许辉最了解。我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许辉的母亲轻蔑一笑，厌恶的情绪从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许辉太单纯，才会看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的道道，我可没有他那么好骗。”
　　“你说你不是我说的那种人，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一个嗜酒如命的妈，一个好色成性的继父，你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还能干净？”尾音拖得长而尖锐，在苏浅耳中是那样刺耳。
　　“阿姨，谈恋爱是我和许辉的事情，和我家里人没有关系！”她腾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如果我像您说的那么不堪，许辉不可能喜欢我，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许辉的母亲看着她，即便是仰视的角度，那眼光还是充满了蔑视与不屑，她冷冷一笑：“哟，说上两句就要动气了，那以后还了得……”她站起来，轻蔑的目光几乎穿透苏浅的身体，“你爱他？那你证明给我看！你所谓的爱他就是让他抛下大好的工作机会和出国机会不要，出卖体力挣点微薄的工资，陪你在一个破房子里度过余生？”
　　苏浅迎视着她的目光，坚定而大声地回答：“是！”
　　那时候多傻，连说话都不知道迂回，以为自己大声的声调可以给自己力量，不让自己被打倒，以为自己大声说给自己听，那一切都会成真。爱的时候，便忘了旁的一切，以为他便是自己的全世界，以为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想，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有大好的工作机会和出国机会却不要，不知道他实习打工有多难，不知道现实比起爱更加残酷。不知道他有个□□爸爸。